岩層之下──楔子

這裡四處是春天的綠意盎然,但卻有著莫名的蕭瑟感。
風是此處的常客,盆地底部平坦處是她旅途的驛站,她傲人的氣勢將高聳的樹木、粗壯的矮叢趕到山腰處,只留下翠綠的小草服侍著她,謙恭地彎腰,回應她任性的要求。
她依舊在這裡低語著,在散落各處的灰石的彎曲紋路上,在留下只去不返的腳印的階梯上,在被封存但並未緊閉的石門縫隙中。今天傍晚,除了這單調的旋律以外,似乎多了一兩道久而未聞的人聲。
札肯戰戰兢兢地帶著大官,還有他們的貼身護衛,來到這個荒廢已久的礦坑入口。雖然他已得到相關消息,但今天新政府的官員來到落肋時的景象還是讓他震驚不已,他沒有料想到,共和人士竟然能在革命後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就獲得這麼多的資源及力量。
到達裡的護衛士兵讓街道水洩不通,他們將旅店的位子及床位佔滿,卻還剩下許多人沒有舒適的位置休息。士兵們雖然看起來收入不高,花起錢來卻毫不手軟,許多年分久遠的美酒都被拿出來招待這群讓人民脫離舊時代苦難的戰士,整個裡充滿歡樂的氣氛,但是札肯卻懷疑這是新政府為了展現力量所使用的技倆,而他們確實成功地達到了安定與威嚇的作用,要人民相信政府有能力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卻也述說著新政府可以壓制任何反抗的力量。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如果他們無法在短期內,建立以共和為基礎的秩序,人民就會察覺他們只是在進行一場付出龐大代價的模擬遊戲罷了。
他們到礦區來有甚麼目的?札肯不斷思索著。
其中地位最高的官員禾娜,是一位有著酒紅色長髮的三十多歲女性,頭上金梔子花樣式的髮夾讓原本樣貌平凡的她多了幾分優雅。她身穿輕薄的黑色長大衣,黑麻布束腰帶在側邊打了個漂亮的結,這是共和政府高官的標準服裝。霍塔斯則高了禾娜整整一個頭,他有著粗獷的長相,如果沒有特別留意,可能會以為他是屠夫或是樵夫之類的角色,他的下巴寬闊讓整個臉顯得方正,濃密又沒有整理的落腮鬍使他看起來蓬頭垢面。
令他最在意的還是在女官員身旁的褐髮中年男子,白色短披肩下,是件銀色鎧甲,左半胸有開展雙翅的沁雨鳥側身壓印,身側部分的甲片環環相扣,有一種魚鱗狀的美感,下半身的裝甲到膝蓋就分岔成前、側、後三塊甲片,他穿著一雙舒適的軟布柔鞋,原本白皙的布面被風塵染上灰黑色的斑塊。
這是一位真正的離衛,只有通過最終測試的離衛才有資格穿上「過境戎裝」。它堅硬得足以抵擋絕大多數武器的強力攻擊,看似沉重,不過這身鎧甲卻連三歲孩童都能輕鬆舉起。
「我的下級告訴我,這裡曾發生恐怖的事情,迫使前王朝放棄豐富的礦源,這是真的嗎?」禾娜尋求札肯的意見。
桑德里王朝對離爾礦坑發生的事件描述晦暗不明,不可能從那裏獲得太多的資訊,他們可能從其他地方打聽到消息嗎?這件事情應該已經被完全封鎖了才對。
「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我繼承這塊土地也才不過數十個年頭,恐怕沒有辦法告訴您太多。」
「這塊土地一直以來都歸你們家族所有,你們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難道是我們這些住在遙遠城鎮的外地遊客嗎?」她眉毛上翹,歪著頭看向札肯,彷彿他開了一個玩笑。
「長官,我們的調查單位可是滴水不漏,任何訊息都難逃我們的……。」霍塔斯語調平直,像金屬一般剛硬。
有自信是不錯,誇大其辭就不太好了。」
霍塔斯低下頭來,牙齒緊咬,對禾娜的說法表示無言的抗議。他看起來較禾娜年長許多,但卻願意表示臣服,在葉島大多數地方,年長者往往因為見識廣闊,而受居民尊重,眼前的狀況對札肯來說還真難以適應。
落肋只是葉島上偏遠的聚落,缺乏足夠的資源,沒有辦法發揮甚麼影響力,所以共和人士的數量並不多。他們在革命發起之前,為了躲避皇室的眼線,行動一直十分隱密,雖然共和的理念經過他們巧妙的散佈,得以在民眾之間流傳,但除了參與秘密集會的人之外,大多數人還是無法接受共和的新穎概念。
「好吧,你或許真的對這裡沒有甚麼確實了解,但若知道一些耳食之談、稗官野史,說來聽聽也無妨。」
「那些傳聞不切實際,知道了也沒有甚麼實質用處,說出來恐怕只會讓您失望。」
「傳聞,往往有著穩固的事實當作基石。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好了。我們會自行判斷真偽,這點就不用你費心了。」紅髮女子轉過身來,散發出一種見識廣博的氣度,彷彿經歷走遍各地,見過人生百態。
札肯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在身上蔓延開來。禾娜的笑容深處藏著千刀萬刃。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好吧,那我就把從祖先那裡傳下來的,和民所流傳的故事,全部告訴你們。」

這要從桑德里‧拿地──桑德里王朝的第四位王──在位的時候說起,那個年代葉島與唯一大陸特別相近,於是大陸人就想趁這個時候收回這塊飄移的領土。他們發動了無數次戰爭,每波攻勢所派出的艦隊黑壓壓地一片遮蓋了大半海平面。拿地王為了抵抗外侮,並使兵器更加精良,而到處尋找良好的礦脈。葉島這塊狹小的土地,奇蹟似地擁有豐富的礦脈,礦業因而能快速地竄起,一個個礦坑的出現,同時也帶動了周圍的經濟,許多村落的人口都在那時迅速增加,所以葉島雖然處在戰爭的陰霾之下,卻意外地顯得朝氣蓬勃。
其中,又以落肋鎮旁的離爾礦坑,礦脈最為豐富,這裡鐵礦品質精良,礦脈位置又較其他礦坑表淺,所以礦工數量也就特別多。
起初,挖掘的過程十分順利,礦工們就像要把觸角山脈給挖空似地向下前進,除了實用的鐵礦以外,他們還發現了金礦,國王喜出望外,於是又派遣更多的礦工來到此地。他們以為可以這樣順利地持續下去,但卻沒有料想到,那只是悲劇前,曲調所留的空拍。
在挖掘期間,他們發現了一個龐大的地洞,但說那是地洞其實又不太合適。那裏的空間就像國王大廳一樣寬闊,四周的岩壁都經過精雕細琢,布滿著各式各樣的生物浮雕,除了平常隨處可見的生物之外,更夾雜著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獸,另外還有一些奇珍異獸是前所未見的;大廳中央有數根巨大圓柱,美麗的浮雕裝飾直達到穴頂,並像花開一般填滿了整個深褐色的穹頂。洞穴周圍有許多的架子,擺放數不清的金屬器具,但是大多都被厚厚的塵土所覆蓋,可見這裡封存已久,人跡杳然。另外,那個洞穴並不是封閉的,有數個拱形的缺口連接著通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他們對這項發現感到驚嘆,迅速稟報上級,並且期待歷史學家的到來,將讓他們這些發現者留名萬世。
礦工們並沒有深入探究,因為上級禁止他們那樣做,以免破壞任何一樣遠古珍寶,但還是有人偷偷將那些東西帶出去,希望能賣個好價錢,或許是因為這樣,在發現那個廳室之後,災難就接連發生了。
第二天,通往廳室的礦道就崩塌了,他們依照之前的印象把通道再次挖空時,發現大廳中央有一根正在燃燒的火把,綻放詭異的光芒,牆壁上面的飛禽走獸在微弱的火光晃動中,彷彿要活過來似的。他們懷疑崩塌之前有人違背命令進到裡面,但是清點人數之後,並無發現異常,也沒有人員傷亡,所以他們對此事不是十分在意。
但在往後幾天,睡前清點之時,都會發現少了幾人。失蹤的人數持續增加,和他們在同一個礦道的夥伴在工作時卻都沒有發現異狀,好像跟自己交談的是不存在的鬼魂。
礦坑的監督讓他們停工一天,全力尋找那些消失夥伴的去向,但是卻毫無斬獲。礦工們開始驚慌與恐懼,不安的氣氛籠罩著離爾礦坑,天氣好像也依循他們的心情起伏,太陽被陰雲遮蔽,接下來的白日都宛如晦暗的黑夜。
往廳室的通道第二次崩塌,雖然歷史學家將要到達,不過礦工們再也不願去打通那條通往不幸的坑道。他們認為那次的挖掘,將廳室裡面邪惡的事物釋放出來了,所以才會導致接二連三的災難發生。
歷史學家到達離爾礦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營區是全然的靜默,礦坑外的紮營區空無一人,監督理應待在那裡掌控一切狀況的。
他派遣隨從在周圍尋找未果,只好先待在營區先做休息,等待監督歸來時再好好斥責他的怠忽職守。
半夜三更,他聽到隨從慌忙起身的窸窣聲響,緊接著馬上獲得通報:營區外面有一個奇怪的人正吆喝著令人難解的言語。他簡單整理儀容之後,在隨從的保護下步出營區,看見一個全身沾滿塵土的人拿著火把,在礦坑外面徘徊。學者慢慢移動步伐向前,想要看得更清晰。他發現那個人並不是漫無目標地徘徊,而是努力想要穩住自己的身子,但是最後,他還是向前跪了下來;他也不是在訴說,而是在哭泣,因為鼻水和嗚咽而使得言語難以辨認。
在微弱的火光下,學者瞬間明白,他就是那位監督。之前他都去哪兒了?
內心充滿疑問的同時,監督的身影也永遠印刻在歷史學家的心靈深處,那是近似錯亂的恐懼與絕望,他頭髮被汗與泥土浸溼,緊貼在頭皮上;蒼白的臉龐因懼怕而緊繃,肌肉彷彿岩石一般堅硬無生氣;他的四肢不停地抽搐,彷彿嘗試著要遠離深淵地向四方抓去。最令學者震撼的是他的眼神,在昏暗的火光之下,他灰黑的眼瞳裡像是上演著學者不明瞭的悲劇,演員在寬廣的舞台中,發出淒厲慘烈的呻吟。


「荒謬的事實總是令人疑惑,卻又無從懷疑起。」禾娜挑眉,露出一絲略感趣味的神情,「前王朝應該跟我持相同想法,不過他們對這件事的關注程度卻出乎我預料的低。礦業並不比其餘產業低賤,他們如果能像從沙堆中撥出沙粒一般,撥出一些對付行影教的力氣來調查此事,想必可以迅速解決。」
「哈哈,那些披著銀絲綢緞的諸侯們,只有缺乏茶香的早晨會讓他們皺眉,缺少音樂、舞蹈的夜晚會使他們心煩。你們倒是徹底改變這看似永恆的自私自利不是嗎?剝奪皇室至高的權力,讓他們褪下華麗的外袍,與身著破爛衣裳的乞丐們平起平坐;把他們龐大的財產都拿來貢獻給平民百姓,縮減貧富間遙遠的差距,所有人都不必再將心思完全放在如何生存上;以往的一切被打亂,重新排列,這就是你們正在做的,不是嗎?」札肯若有所思地說道。
禾娜必須小心回答這個問題。霍塔斯想。
朱克家族是因封建制度而盛極一時的家族,已經習慣了封建的運作模式,新的社會動向可能讓早已漸漸衰敗的家族徹底消失。
他們還可能是哪個諸侯的遠房親戚,札肯雖然表面上透露出對皇室及諸侯們的厭惡,但同時也對共和政府之後會採取的行動感到不安。他說不定還打聽到一些其他小家族試圖反抗新政府的消息,如果讓他們串聯起來,將會是一股難以平定的力量,更何況還有在皇室被推翻之時,沒有表達立場的貴族,他們莫測的行動又添加了更多的變數。
一切都被打亂?現在的確還是一團亂沒有錯,所以我們才要出面,引導盲目的大眾走向民主的新社會。霍塔斯心想。
「我們並不是厭惡那些酒食肉林的傢伙,而是厭惡將他們變成如此的環境。很少人能逃過環境的影響而生活下去,更少人有勇氣起身抵抗,意圖改變現狀。但是現在已經不是過去單純為了生存的年代了,願意思考孰對孰錯的人越來越多,共和政府就是由這樣的一群人所組成的。」禾娜說。
「狼群需要領導踏出狩獵的第一步。而離開團體意味著在險惡環境中,喪失援助,單打獨鬥。方向錯誤是領導的責任。我們將帶給你們全新的方向。」禾娜的雙手不經意地交握。
札肯大笑了起來。
「你以為狼群會跟隨狼以外的領導嗎?妳想得太容易了。」
禾娜面露笑意,從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大串銀白鏈子,金屬的摩擦的沙沙聲十分清亮,鏈子的金屬底座上鑲嵌著各色寶石,在陽光下發出絢爛奇幻的光芒。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完全不需要懷疑,這是各家領導人所配戴的家族象徵。弱朵家的翡翠石、走稜家的貓眼石、狂夜家的血紅石……
金日在上,銀月在下!竟然還有灼簫家的天藍寶石!
他們是怎麼辦到的?竟然連灼簫這樣強大的家族都願意稱臣!
灼簫家管理了四分之一個葉島,及葉島最主要的貿易港口─墩樓城的燕翼港。三百多條的街道得以暢通,四百多公里的海岸線得已安寧,無數家庭得已溫飽,都多虧灼簫家族的機智與力量。他們早對皇室的作為感到不滿,但是礙於先皇賜予的恩惠,他們無法直接表達反對的立場。皇室衰敗,共和崛起,他們卻沒有必要選邊站,他們若以平定叛亂之姿出手阻止,有極大的機會能藉此創建新王朝,當然,也有可能跟拓筏家形成二強對峙的情況。
莫非他們能藉此形成優勢,來抵抗拓筏家的龐大勢力?不無可能。但是,把基石交出去這種事,札肯還是無法想像。一定還有其他原因,現在資訊太少,無法進行推論。
觸角們究竟怎麼了?已經整整兩個禮拜沒有帶來訊息,共和人士的行動應該不會對內部造成太大的影響才對。
但是如果現在不把握機會,在共和的統治之下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的話,之後難保朱克家族繼續維持在此處的權威。
「你們要的,究竟是什麼?」
禾娜微微一笑,將那些項鍊收進大衣的內袋。
當年營區所在處就位在他們面前,灰色的石塊地板就像玻璃碎片一般,散落在鄉間野草縫隙中,王國的榮光早已混濁,隱約可以察覺,卻又擁有著不存在的虛幻色彩。
禾娜邁步向前,跨越營區,往礦坑洞口前進,其他人緊跟著她的腳步。
黑暗的洞口吹出一股被遺忘許久的頹敗氣息,彷彿要將任何靠近的人驅離這個禁忌的領域。
「我想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故事總不可能到此就結束了吧?」
禾娜再次將目光對向札肯。
「所有的礦工都消失了。就在一夕之間,最後只剩下那位監督。礦坑監督的情緒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稍微穩定下來,但是事實只有相當少數人知道,或許根本沒有所謂的真相,他早已瘋狂,話語不見得全部可信。」札肯搖搖頭。
「我不知道更多了,」札肯稍作停頓後繼續說下去,「家族的其他成員並不會比我知道得多。這件事被拿地王壓了下來,幾個月過後,離爾礦坑,就成了您現在所見的樣子。」
禾娜撥開生長茂盛的野草,仔細觀察入口是否有遭到侵入的痕跡。其它人在背後探頭瞻望。
看起來還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進出,札肯說的故事若不是真的,那就代表有其他事情迫使這個家族將礦坑封閉。霍塔斯心想。
他回想起在框城的辦公室屬下對他報告的內容。

「前王朝是怎麼描述這個礦坑的?」
「前王朝的紀錄十分簡潔,除了啟用日期及負責單位以外,只稍微提到礦道崩塌的意外,並指出此處的土質不是相當緻密、危險性高,所以才會停止對離爾礦坑的挖掘。」
「他們還真欠缺考量,土壤這樣重要的事情應該在開挖之前就要調查清楚才對。」
「報告長官,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在發生礦坑意外之後,拿地王曾經派出大量的調查人員,希望可以在礦坑裡面獲得相關的資訊,釐清事情的原委。但是他們卻被中途遣返了。這件事情也因此沒了進展。」
「這確實奇怪。是誰負責掌握礦坑所有狀況的,那個職位是甚麼?如果並非礦道坍塌那樣單純的原因,他應該會知道些甚麼才對。」他摸摸下巴的落腮鬍。
「監督,他們負責管理礦工的生活作息及確保工作進度。離爾礦坑總共換過三位監督。第一個監督生了重病,第二位無故失蹤,第三位,紀錄上面寫他發瘋了。」屬下一臉嚴肅。
「甚麼?派人再去查查,如果可以找到那些監督或是那時待在礦坑的其他人士的後代,那就想辦法讓他們說話,我需要進一步的資訊。」

他手下的情報單位只帶回一個名字──朱克,那是札肯所屬的家族,離爾礦坑的擁有者。
如果真如紀錄所說,這裡共待過三位監督的話,那麼廳室被發現的時間可能比札肯說得還要早許多,他們或許真的在裡面發現了甚麼。
但不管那是甚麼,他可以確定,不論是國王、這個家族或是落肋鎮的所有居民,都希望任何人遠離這個地方。
霍塔斯仔細觀察過札肯,他並不高,只比禾娜高一些些,他的臉龐彷彿歷經風霜,臉頰上的疤痕讓他更加蒼老。
這個傢伙究竟是做甚麼的,他為何有著一雙厚實的手臂與長滿厚繭的手掌,眼中又同時有著奸狡的機靈與果斷?一個擁有大片土地的家族弟子需要經歷這樣的磨練與煎熬嗎?
「我們得談談。」禾娜對著札肯說。
霍塔斯感到訝異,他以為禾娜會將他們請到一邊,單獨跟札肯談條件。
新舊兩個時代間的縫隙正慢慢接合,這都仰賴共和人士積極安撫各地擁兵自重的諸侯,希望可以達成協議,讓他們融入共和社會的體制當中,政府也能因此得到經濟與政治上的協助。
禾娜是這一方面的箇中好手,不過霍塔斯總覺得禾娜不只是為了共和的穩定,她的行為裡隱藏著更深層的目的。她拉攏的諸侯究竟是站在共和那邊,還是站在自己那邊?她想要掀起鬥爭以獲得更高的權力嗎?他還不能確定。以禾娜靈活的手腕和精準的判斷力,說不定能威脅到目前議會中呼聲最高的默本。
不行,不能讓她得逞。這次離爾礦坑的探訪相當不平常,除了灼簫家那次以外,禾娜都將談判交代給值得信賴的下屬,雖然也還沒達到讓各諸侯心滿意足的程度,但至少他們都心安理得地接受歸順。朱克這樣的小家族根本就不需要禾娜親自出面,離爾礦坑的相關問題,在朱克歸順之後再慢慢處理就可以了。
「經過學者計算,再過不久,葉島的漂移週期將達到一個循環,唯一大陸想必也知道這件事。每次循環,葉島跟大陸的距離並不固定,沒有人能確保這次的距離會有多短。抵禦外侮,我們需要大量的金屬,離爾礦坑不得不再次啟用。」
「您這是在威脅我嗎?」札肯笑著,「我聽說共和政府是為了人民的福祉所建立的?」
「沒錯,我們可承受不起戰敗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這點你應該也清楚。現在葉島民眾的日子雖然過得順遂,卻也不算富裕,朱克家應該頗有感觸才對,以往,你們可是得到群眾的尊敬與讚賞,活像個小國王。」
她說的是事實。札肯心想。
「政府雖然擁有地產,但是產業卻由民間人士來經營,提供政府所需。許多商人同時有著礦坑與打鐵舖的經營權證,政府的需求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湧泉般源源不絕。」
「朱克不是個受歡迎的家族。並沒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擁有離爾礦坑,這本身就是朱克家必須背負的重擔。」
「那麼現在就是釋出這塊土地的好時機。」
「有誰會想要呢?如果你家的土地上插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黑暗與不幸;民見到你時口中不斷重複地規避不幸的禱詞,加快腳步迅速離去;家族裡面因為無人想要繼承這塊土地而爭論不休。你還會想要這塊土地嗎?這裡不如以往的礦坑埋著金銀財寶,這裡不是。」
「那我們可得好好探究一番,看裡面是否還留下可以和以往相比的豐富礦藏。」
「你們真的無法了解?你以為離爾礦坑發生那樣的事件只是巧合嗎?我們也曾試圖重建礦坑的榮景,但往日的陰影依舊籠罩,不曾退去。」
「這你剛剛可沒有說過。」禾娜銳利的眼神又再次閃現。
「家族內部的事,不值得向外人多提。」
「我聽說朱克家的先祖都是擁有崇高理念之人,自尊務王那時就治理島東南大片領土,還曾經在三角戰役當中將大陸人打得片甲不留,而因此被稱作是『島東的移動山脈』,和日門山脈、觸角山脈形成一條無法跨越的屏障,守護王都的繁榮與平靜。你們背負的已經夠多了,不必再於黑暗中孤軍奮鬥,我們也需要有人在明亮之處引導光芒來照亮一切啊!」
她的表情柔和了起來,「我們有能力面對這礦坑的問題的,相信我。我們底下人員的訓練可是完全不輸給桑德里王朝的皇家禁衛軍。更何況還有離衛們的幫助。要是礦坑裡真有些無以名狀的危險,我們也得以應付。」
「你不明白,就算我願意,落肋的居民也不會願意的,你們要怎麼與你們試圖服務的民眾對立?他們對這裡的不良觀感就像是航行者確寧的三角帆船永不沉沒,待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黎明到臨,一切清清楚楚,無法忽略。你們一旦重新啟用了離爾礦坑,以後這裡發生的所有壞事,都要算到你們頭上。」
「迷信一直以來就是共和政府優先處理的問題,我們會令民眾改觀的。」
札肯陷入沉默,她便向霍塔斯使了個眼色。
「現在叫裡的那些士兵過來,確定礦坑裡面沒有甚麼危險,我們就可以準備再次啟用礦坑了。」霍塔斯告訴身旁的衛兵。
兩位衛兵迅速轉身向鎮中心前進,只剩下離衛,和七、八名身穿重裝備的衛兵在一旁待命。
「你不能這樣做,大量的人一起進入礦坑並不安全。」札肯幾近冰冷的聲音在她身後說道。
「朱克家族會得到應得的報酬。既然離爾礦坑這塊土地現在是共和政府所有,我必須避免開工之後可能產生的任何麻煩。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嗎?如果你知道這裡面有甚麼危險,請向我說明。」
札肯閉口不語。禾娜也就不再追問。
「我們就先稍微看看吧!」她往洞口走去。
離衛邁著輕盈的步伐,卻有著極快的速度,他超越禾娜,一腳跨越入口,手順勢把緻密的蜘蛛網撥開,鼻子嗅了嗅,好像可以聞出潛在危機似的。
「這裡確實瀰漫著一股詭異的壓力。」離衛聲音低沉,好像有著穩定人心的力量。
霍塔斯和其餘衛兵也緊跟上前。札肯則一個人留在原地。
風又再次起身,這次彷彿是一趟遠途,她迫不及待地向前奔馳,青草們被她的氣勢壓得顫抖不已。
過去的日子都宛如停滯一般,現在時間瞬間加速,札肯所認知的時代如今破碎,碎片掉到地上不發出聲響,就化成煙隨風而去。
他看著遠方那位年輕的紅髮高官。這位共和人士相當清楚各勢力的情形,懂得運用他們互相牽制,創造出對共和政府有利的情境,連札肯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機靈。
這樣子聰明絕頂的夥伴我們又何嘗沒有呢?這動盪的時局,他們都到哪去了?
擔心是多餘的,我何時擔心起內部的能力了?我已做到應盡的責任,剩下的自然會水到渠成。
他突然聽到一陣細小的叫聲,在耳旁環繞,就像溪流潺潺,帶來清涼的氣息。
殿後的禾娜向他微微一笑,將左手掌心面向他,好像在說再見。她特別短小的小指上面套著未知石材雕塑而成的翠綠戒指,指環周圍有著藤蔓般的裝飾。
札肯一轉頭,發現肩膀上停了一隻嬌小的鳥兒,圓滾的身軀看起來相當柔軟,蔚藍的羽翼則展現出不凡的特質,牠趾高氣昂地望向天空,短而尖銳的喙不停張合,好像正嘀咕著時節的秘密。
札肯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
這是個好徵兆,極好的徵兆。

留言

  1.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時隔多年,我去訪視第三位監督,從他空洞毫無生氣的雙眸,了解到這副軀殼已無靈魂了,實在無法想像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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