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層之下──10

拇指與食指間,金黃的色澤游動著,他轉動手指,看得入神。
碰!竹簍再次擋住他寬敞的視野,頂端過高的黑土因為震盪而撒到孤明的手上,砂金的頂端被掩蓋,像是淋上黑色的佐料,看起來依舊可口。
搬運廢土的罪犯站在原地瞪著孤明,直到他笑著將砂金放入一旁的淺盤才轉身離開。除了看守人外,這些共享罪孽的人也是監視者嗎?
身旁的罪犯賣力地搖著手中的淘洗盤,第一選礦場中央的四張長桌在周圍動態的群體當中顯得異常寧靜,彷彿屹立不搖。運送廢土的罪犯來去的腳步聲、看守人嚴厲的吼叫聲,淘洗盤中水來回流動撞擊的聲音。
在二、三月礦道正在積極地搶救當中,因為礦道口相當窄小,太多人只會顯得擁擠,而孤明又非身體壯碩之輩,所以暫且被調來這裡。
在里恩達成任務之前,我必須對局勢有更近一步的掌握。
他看向盛裝礦物的淺盤,漆黑如夜幕的鐵砂之中,有著星斗般的砂金,而在這狹小的夜空之中,仍有奪人眼目的月亮。翠綠之月。豆狀的翡翠埋藏在淺盤的邊緣,若隱若現。
看守人宜致走路時雙手搖擺幅度大,像要賽跑一般,外八的雙腳幾乎平行,孤明好奇他究竟是如何達到平衡,這樣應該很容易摔倒吧!
孤明對面的女子被他偷摸了一把,這意外的襲擊使她驚恐得身體僵直,但她也只能默不作聲,繼續搖晃著手中的淘洗盤。宜致停了下來,在她身旁嘻笑著,孤明沒有辦法聽到內容,不過女子臉上夾雜著厭惡與奉承的臉色卻十分清楚。
宜致在耳邊低語後哈哈大笑,接著順手從女子桌上的淺盤中抓了一把,在罪犯們專注工作的情況下,他的動作十分巧妙、輕微、難以察覺。拳頭縫隙中透露出一絲翠綠。
他感覺有人敲他的肩膀,轉頭一看,一位高大的罪犯身後背了一個巨大的鐵製圓桶,罪犯微微屈膝,以保持平衡。
「幹嘛?」孤明疑惑的問。他並不是搬運礦土的人,運礦土的人會背竹簍。
「把盤子裡的礦物放進來啊!傻瓜!你是第一次來嗎?」
「唔!我確實第一天到。」他將淺盤倒入鐵桶時站起身往內一看。鐵桶內大多是黑色的鐵礦砂,即使裏頭混有砂金也完全看不出來。
罪犯收完所有人的礦物之後就消失在選礦場的入口。
「海爾,你有去過另外一個選礦場嗎?」他將石椅往旁邊挪一點。
「沒有欸!從來不曾去過。不過可能比這裡有趣!」
坐在隔壁的海爾將淘洗盤上層的水倒入桌子底下的溝槽。
涓涓細水,離我而去,遠方,遠方,我們將在那相見。他在內心哼唱著。
「那個收集礦物的人……」
「他人蠻好的啊!只是有時候會抱怨兩聲。」她朝孤明笑了笑,「不過在這裡誰不是這樣呢?我現在就想要抱怨兩句。」
她放下淘選盤,轉動上臂,試圖讓僵硬的肩膀舒適一些。她的肌膚宛如白瓷,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脆弱。晃動淘選盤時運用肌肉的方式想必跟挖礦有所不同,孤明才淘選了幾次便覺得有些不適,需要休息一會,海爾做起來速度可是快上許多,而她也只是舒展一下便繼續工作。
「他平常會惹麻煩嗎?我是說,看守人會刁難他嗎?」孤明將視線轉向對面的女子。
「嗯……不會欸!對宜致來說,可能因為他不是女人,對長跋來說,可能是因為他太忙了。」
「為什麼?」
「你自己看。」遠方的看守人長跋從長桌的一端走到另一端,雙眼直盯著罪犯看。他走路的速度極快,孤明不知道他這看似監視的行為是否會因此而顯得毫無作用,好像只是晃過去,做做樣子罷了。
「你可別看他一副隨便的樣子,他可是滿肚子陰謀呢!隨時都在懷疑誰想要偷懶、偷竊,又或者是想要逃走。上一次有個男的站起身來,像要把卡在盤子邊緣的最後一點礦物拿給已經走遠的運礦工,就被長跋抓起來狠狠打了一頓,懷疑他有想要逃跑的意圖。」海爾發出噗哧一聲。
孤明沒有笑,「為什麼運礦工反而沒有被懷疑?」
「噢!我想是這樣的……」她突然閉上嘴,彷彿剛才都在全神貫注地工作。
孤明不明所以,但也馬上跟進。
一陣微風擾動孤明的後背。孤明用眼角餘光觀察,長跋的身影從他身後晃了過去。就算不是說話,一點點表情的變化也會引起他的懷疑吧!
「我說到哪裡了?」海爾先將礦土放到淘洗盤,再把桌上水盆裡的水舀進去,混濁的黑水之中,懸浮的粒子旋轉了起來,「運礦工是吧!長跋的思想頗為怪異,風險越高的,可能性越大的,他反而認為越不可能發生。運礦工是最有可能作怪的人,他背後的礦砂裡面混雜著什麼稀有的礦物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呢?就算少了也不奇怪。不過就是因為他最容易被懷疑,所以長跋才不擔心,或許長跋想要揭發其他人不會注意到的大案件吧!我是這麼認為。」
我花一天糧食換來的位子究竟有沒有用處呢?孤明將石椅移回原來的位置,這裡離他剛到選礦場的位置有兩張長桌那麼遠。
「想一想,……」海爾的說話聲音本來就小,因為怕被發現所以把音量壓得更低,移回原位的孤明只好又偷偷地把椅子挪近。
「什麼?」
「我說,這裡每個人好像都挨過他的棒子,他總能找到一些小事情來刁難我們,真是瘋了!」,海爾嘆了口氣,「說不定接下來就輪到你了喔!」
「誰知道呢?」她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角落有人被長跋抓了起來。是跟孤明同樣被調過來的人。長跋冷酷的臉沒有絲毫動搖,手中的短棍揮舞成影。選礦場內的人肯定都有聽到那淒厲的哀號聲,不過沒有任何人有所舉動。
長跋抓住他的衣領,將他高高抬起,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再鬆手任由他摔到地上。
或許,他的作為不如表面上看起來怪異。
孤明搖晃著手上的淘洗盤,礦砂和雜質逐漸分離,灰黑的細小碎屑漂浮在水面上,而底下的礦砂逐漸平坦。他搖晃得十分均勻,但是水底的礦砂就像是偏了邊的山丘。
他伸手撥開礦砂山丘,玻璃般透明的色彩讓下方的礦砂染成了墨綠。
晶瑩剔透的寶石埋藏在礦砂當中。他原先想要放到手上好好欣賞這意外的驚奇,但他卻再次讓它沉靜在漆黑的礦砂之下。
任何人都可能是監視者。他快速地環顧四周,然後立刻繼續手上的工作,盡可能用最慢的速度搖晃淘洗盤。任何動作都可能被懷疑。
選礦場比礦道內明亮多了,牆上每一公尺就掛一支火把,走道間也立著鐵製的火把架,宛如衛兵一般堅守岡位。看守人肯定不希望我們漏看任何一粒砂金,但習慣黑暗的我們又怎麼能夠看得清楚呢?太刺眼了。
長跋再次經過孤明身後,宜致還在遙遠的另一端,其他的罪犯沒有任何人敢在工作時分心轉頭觀察對方的行為。
他加快晃動的速度,那顆寶石再次從寂寞的幕後回到舞台上。
不敢相信,這麼巨大的寶石竟然藏在礦土當中而沒有被人發現。寶石呈現完美的對稱,中央的六角平面與前後較小的六角平面相連結,使觀賞者能夠同時欣賞平面的光滑與尖角的精美,平面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而尖端延伸的稜角圓滑卻同時藏有銳利的氣勢。
寶石的正中央有一團不規則的黑點,孤明原先也沒有發現,直到他小心地拿起寶石,讓它稍微遠離灰暗的背景。這應該可以說是唯一的缺點了吧!
他仔細地觀察黑點,其中好像藏著某種熟悉的線條、圖騰,但一會兒他又覺得那只是一團混亂罷了。他不敢將寶石拿得太高,也不敢將身軀彎得太低,所以看不出什麼也是正常的。
他聽到礦砂摩擦淘洗盤的沙沙聲。運礦工高大的身影在埋頭工作的罪犯當中相當顯眼,孤明慶信自己沒有那傲人的身高,讓自己變成目光的焦點、被攻擊的對象。他需要待在暗處,當一個影子。
人們晃動的身影在他眼角餘光中變成殘像,像是火焰上方被燃燒得扭曲的渺小世界覆蓋了他的雙眼,漆黑的礦砂繞成螺旋,面前的石桌陷入地下,手中的淘洗盤潰爛成無數的區塊。
唯有透明的寶石依舊如一。
他盯著寶石,當他意識過來時,覺得時間好像經過許久,足以讓長跋繞過四張長桌,再次回到他的身後,察覺他的猶豫與尚未成形的計畫。
他把寶石塞進鐵礦砂當中,將淘洗盤放在膝蓋上,雙手沿著石桌下緣尋找。他懷疑看守人怎麼會想要將石桌打磨得那麼光滑,這樣有任何的意義嗎?還是他們已經能夠承受得起這樣的人力浪費?
午餐後已經過了許久,竹簍當中的礦土所剩不多,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他將竹簍拍倒在地上,裏頭的礦土噴灑出來。
「天啊!孤明。」海爾倒吸一口氣。
竹簍發出的聲響不大,他得趁還沒有引起看守人注意前找到才行。
岩石相嵌而成的地板凹凸不平,岩塊與岩塊之間,有些補足縫隙用的泥土已經碎裂。雙眼飛快地掃視,在此同時雙手也撫摸著那些視線無法到達的死角。
海爾低下身來,雙手掬起散落一地的礦土。
他實在很想要阻止海爾這樣愚蠢的行為,但是那麼做就顯得不自然了。
真紀家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嗎?能在這裡活得平安無事只能說是太幸運了。
他的手突然感覺到不同於以往的觸感,在石椅旁邊有一個足夠大的裂縫,他趕緊將寶石塞到縫隙裡面,用礦土填滿,再將石椅移動,覆蓋住缺口。
「孤明,你……」海爾驚訝的表情就像親眼見到太陽落下一般。
宜致顯然是大力地捏了一下海爾的臀部,她差點就掉了起來。
「我說你,也太不小心了吧!還讓這個大美人幫你收拾。啊?」
「我原本就不需要幫忙。」海爾聽到孤明的回答後皺起眉頭,不敢置信。
「妳看!妳就別理那個笨手笨腳的笨蛋,來陪我玩玩如何?」海爾被宜致從後方抱住,她用雙手護住胸前,使力想要掙脫。
孤明的左手臂外側感受到爆裂開的疼痛感,身體撞上隔壁桌罪犯坐的石椅。
他在地上翻滾,左手抓住傷處。他領口被抓住,衣服後領壓住後頸,當他被拉起身來時,感覺頭部向前一甩。
幸好我還感覺得到疼痛,這證明我的脖子還沒斷。
他睜開眼睛,長跋舉著短棍站在面前,「你到底在做什麼?連這麼簡單的工作也會出錯。我要是你早就因為無聊到腦袋乾涸而死了,好險你有個簡單腦袋。簡單腦袋就該做連螞蟻也會做的簡單工作,而不是像這樣的『蠢』事。」
「火氣別那麼大嘛!你也曾經在值班前穿錯鞋子啊!還是左右腳穿反。那才是真正蠢斃了。」宜致大笑著,懷裡的海爾緊閉著眼。
「如果你曾經給這裡任何一位女孩看過你那比針還細的東西,那才是真的蠢事。」看著抓住自己的人罵著身旁的人還真是件奇妙的事。
「連個女人都沒碰過的人,還真沒有批評的本錢。」
「你最好閉上你的狗嘴,宜致,要是這裡的工作發生什麼差錯,我會向隊長報告。」長跋抬了下眉毛,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憑什麼?你該不會認為負責這個區域的人只有我一個吧!我想沒有人能夠逃過制裁。」宜致嘻嘻笑著。
長跋將短棍指向宜致,「憑這個。」接著視線回到孤明身上,「既然是我抓到影響到工作效率的肇事者的人,那麼讓工作回到原先的軌道就是你的工作。」
所以罪犯都看向這裡。孤明曾經站在晨光廣場邊緣,感受外牆岩石上的震動、使枝葉撩亂的頻率、白雲間藍天的波動,落肋鎮上能夠捨棄一天工作效益的人都在離爾監獄集結,在逐絮節當天,猛烈的喊叫如箭、失望的驚呼如網,困住場上競技的鬥士,他們的呼吸彷彿也被剝奪。
然而選礦場內的視線並不具有音量。
宜致嘖了一聲,放開海爾,「喂!看什麼看,要是沒讓我看到能夠一把抓起的砂金,就準備挨棍子,知道嗎?快坐回你該死的位置去。」他用短棍敲了一旁觀看的男子,讓他跌回椅子上。
「手殘的傢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想要將稀有的玉石留給第二選礦場的夥伴,你猜到了嗎?」他看向選礦場入口。
我知道你沒有遇過這種狀況。長跋冰冷的表情終於有了些微的溫度。
他立刻挨了第二棍,腹部裡腸子好像都纏在一塊了。
「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我會打斷你的手。」
「那麼我就沒有辦法為你指出我的夥伴是誰了,真是可惜。」
「你怎麼有辦法將玉石運出去又不被發現?」
孤明露出微笑。長跋將他拉近自己,額頭相撞發出輕響,孤明感到頭暈腦脹,眼前一陣黑暗。
「說!」長跋搖晃他的身體。
「就我觀察,大概每一千三百多簍礦土當中會出現一塊肉眼可以辨識的玉石,」孤明頭後仰,「所以這種情況並不算少見,畢竟我們這裡工作的人數高達兩百五十七人,這意味著每天至少都有一顆玉石出土。」他再次望離開選礦場的通道開口。
「當然,我的預測可能錯誤,因為我只經過一天的觀察,沒有辦法獲得很準確的數據。離爾礦坑以採集鐵礦為主,偶有金礦收益,這兩種礦物會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區域已經夠驚人了,玉石的出土更是指出這一塊土地異於平常,這或許也跟百年前的意外有關。」
「要是我能夠在這裡待久一點,或許會發現更多意想不到的礦物也不一定,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留在這裡的機會近乎渺茫。」他奮力地將視線拉回水平。長跋目前都還相當仔細地聽他說,不過他因為緊咬而產生皺摺的嘴角顯示出他隨時可能再次痛打孤明一頓。
「你說完了嗎?」長跋說。
「第一張桌子,從牆角開始,順時針,一、三、八、十七、二十三、五十八。」長跋的頭沒有轉動,不過雙眼仍然透露出他在意這則訊息。
「第二張桌子,五、七、二十一、二十五、三十七、四十二……」他將剩下的數字與桌子配對逐一念完。
長跋微微點頭。抓到你了。
「你確實有一手,不過你剛剛說的我早就知道了。」他在虛張聲勢,剛才他的神色略有動搖。
「哦!既然你都已經知道這裡缺少的礦物都是怎麼運出去的,進到誰的口袋。那麼我就沒什麼可以告訴你的了。」
「你給我過來!」長跋突然大喊,連遠方工作的罪犯都控制不住轉過頭來看。他粗暴地拖著孤明,孤明不得不隱住腳步。
孤明撞上許多正在工作的罪犯,他們傾斜的身體可能造成比孤明還要糟糕的結果,不過長跋好像並不打算負責,他突然側身拐彎,走道中佇立的火把架如同仇敵揮舞的火焰,豪不留情地往孤明衝過來,他身體傾斜,在衣領被長跋拉住的情況之下,雙手張開維持平衡,火焰從他面前飄過,宛如鬼火。他將身體轉回前進的方向時,左腳尖勾到右腳後跟,讓他重重摔在地上。
閃過了火的制裁,躲不了石的懲罰是嗎?
他被帶出選礦場,往樓梯的反方向走去,運礦工看到時他們毫不驚嚇,一臉鎮定地從身邊走過。中途行經通往第二選礦場的走道,他想趁機偷看一下裡面的情況,不過時間短暫,看到的影像一閃而逝。
周遭的溫度開始向上提升,這裡一定相當接近精煉廠。走道裡的景象一成不變,鑲嵌成牆的石塊大小相當、排列整齊,有讓人眼花撩亂的作用。長跋在一個轉彎後停了下來,把他往前推到牆邊。是條死巷。
這個走道底端原本好像存在工作的空間,不過卻被大量的石塊封堵了起來。火把的光芒從遠處透過來,長跋的身影被剪裁成黑色的平面。
「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轉移我的注意,想辦法讓我繼續留在第一選礦場,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是讓你的同伴能夠趁機做什麼事吧?」長跋的聲音聽來有些飄渺,或許是這個走道結構造成的,「面對觀察力敏銳的我,這確實是聰明的作法。」
他彷彿能從聲音中感受到長跋的笑意,「我承認你有不凡的洞察力,能夠看出宜致底下那群為了逃避輕微疼痛就出賣自己尊嚴的人,」我可不認為那是輕微的疼痛,「還能估算出玉石的數量,這實在不容易。可惜啊!可惜!你我之間的界線是無法打破的,更何況我還技高一籌。」
「那麼宜致呢?你也在他之上嗎?」孤明意外地發現長跋沒有動手的跡象。他就像佇立在走道中央的石像,已在那裏窺視黑暗數個世紀。
「那當然。他只追求膚淺的快樂,滿意於現在的狀況。當選礦場的看守人,在一群毫無殺傷力的罪犯當中巡邏,這麼無趣的工作他竟然能夠忍受,還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與他共事真是我的恥辱。」
「可是你依然在這裡。」
「我依然在這裡,沒錯,有洞察力的人確實不多。」
孤明沒有表達認同,「或許這就是監獄的架構,典獄長的想法就是定理。典獄長一聲令下,看守人再有能力,也只能擔任可有可無的職位。監獄對我們還是公平的啊!在某種程度上來看。」
「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也可能是因為某些人蒙蔽了他的眼睛,像你這樣的人。」他走向前,身影越來越巨大,「除掉你們這些人,世界會更好。葉島不需要奴隸,即使少了你們,社會也能夠繼續運轉。我可是很樂意接受這項差事,挖出眼睛、折斷手臂、掏出心肺,這些事對我來說太容易了。」
「所以這就是我應該面對的情況?」孤明十分冷靜地說。
「我恐怕得收回剛才對你的讚美。這裡雖然隱密,但實在不適合埋藏屍體。」 他沉默了一會兒,「每個人都得面對伊里歐斯的累世審判,但所受的懲罰卻可能天差地遠:有人能將名字獻給光明,在永日島上享受甜美的果實;有人得背負忘卻不了的慾望,承受烈火的燒灼與無盡的孤寂。但在希爾薇亞的懷抱中,誰不是無知的?誰不曾犯過錯誤?決定人一生成敗的不是事蹟,而是心態。」他感受到長跋的目光。
「你是否能夠悔改,洗刷過往的罪行?」
「我唯一的罪行恐怕只有欺騙,長官。 其實我並沒有私藏礦物的念頭,也沒有共同犯罪的夥伴。」長跋的臉孔逐漸可見,孤明的眼睛已經習慣此處的亮度。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長跋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受騙。
「一點自由行動的權力,還有尊嚴。」
「哈!瞧你說得,我們可是在離爾監獄裡啊!」
「即使如此,依舊有人試圖打破看似無法扭轉的命運。山磊•浮冠失敗了,但他近乎成功,那次的行動幾乎讓整個離爾監獄失去防衛能力。而我相信,要達到那樣的成就,除了純粹的力量之外,更需要精明的腦袋來策劃一個縝密的計畫。你確實不需要奴隸,不需要簡單的腦袋。」他用指尖指向太陽穴,「我有方法能夠讓你當上看守人隊長。」
「要是你能讓我當上看守人隊長,那我早就選上思語了!」長跋覺得可笑。
「你也見過我的能耐了。在一天之內找出為宜致偷藏礦物的所有罪犯,準確推估出礦坑出土的玉石數量。我還可以給出更多訊息。」
長跋沒有特別的反應,他只好繼續說下去,「要把礦物送出去變賣,至少要通過幾道關卡,首先必須掌握選礦場內的礦物來源——這是你現在在做的事。取得礦物之後,還需要找到隱密的地方存放,這對你們看守人來說應該相當容易才對。最後,得有一個變賣的管道,可能是負責採買的人,也可能是傳令者。當然,最麻煩又最難掌握的就是看守人會不會出賣自己人,還有行蹤不定的財務稽查員。」
「那你應該也知道我跟其他看守人處得如何?」
「雖然不知道確切的狀況,但是可以大致推估,你跟監獄裡的主流派處得並不是相當好。」
「何止如此,簡直糟透了,不過這並不是我的問題。」
孤明點點頭,「宜致跟你不和,他是主流派的一份子,他們的想法和行為準則和你也大不相同,所以我想,你應該沒有辦法和他們相處愉快。」
他會不會對我過於詳細的資訊而有所懷疑呢?一個剛到選礦場的奴隸,清楚看守人的勢力分布狀況,還有看守人貪污的方法。他會把孤明當成對方派來的間諜嗎?還是直接隸屬於典獄長,負責收集看守人不為人知的秘密?就像當初孤明懷疑胡倫為何會知道這些事情一樣,胡倫與他沒有利益衝突,但看守人之間可沒有那麼簡單。但不這麼做就無法說服他我的用處。
我必須跳脫影子的身份,如果失去光明,影子也會同時消失在黑暗之中。
「說得你好像很懂我似的。」長跋說。
「不盡然。我只是覺得前往目標的道路上既然有人同行,那麼何不互相幫助呢?」只是我不敢保證我們分開後你會有什麼下場。
「好吧!我暫且聽聽看你的計畫是否可行。」那當然,你隨時都可以丟下帶著無數傷痕的我,而你會完好無事。
「有一群看守人試圖暗殺典獄長,好獲得晉升的機會。」
「你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長跋的身影晃動。我的推論難道錯了嗎?他有參與暗殺帝戚的計畫?不過長跋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只是純粹感到疑惑。
「里恩被思語召見時在走道上聽到的,他很確定有鴉莫。」
「確實不適合跟鴉莫討論這種危險的事,他聲音的辨識度太高了。里恩可信嗎?」
「我能夠相信他。」
「他也會參與這項計畫?」
「不,他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們不需要多餘的人。」
「嗯,好。如果能夠提出確切的證據,那麼或許就可以製造出機會。你們目前知道多少?」
「暗殺的方式。他們打算使用毒藥。如果我能夠知道他們購買毒藥的店舖,就能更了解參與暗殺計畫的人員組成。我也有方法可以證明下藥的人就是他們,但首先我需要擁有行動上的自由。」
「為什麼?我已經得到足夠情報了,尚未解決的部份,我自己也能想出辦法。」長跋冷笑。
「你並不知道那種毒藥的特性。而且你沒有辦法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四處搜尋情報,也無法在工作當中抽出時間調查。」
「那你可以嗎?」長跋反問。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服務區存在。雖然手上同時擁有顛倒之火和啄鑽之鋤烙印的罪犯大部份都在礦業區工作,但是也不乏刑責減輕的狀況。我需要你幫我找到資料室裡的檔案,將我的檔案改為服務區,同時改掉我的名字。」
「竄改資料,這可是重罪。」
「當然得承受一定的風險。」
「晚上查房時,你就會被發現的。他們會查閱資料,發現根本沒有刑責減輕這一回事。」他狐疑地看著孤明。
「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是巡房的看守人大部分只會確認有人在牢房當中,並不會對照資料一一比對。除了一些比較引人注目的人之外,他們並不會特別注意。」孤明回答。
「工作以外的時間,我跟里恩有夠多的交流,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會知道這個暗殺計畫。雖然我跟他常待在一塊,但那僅限於特定時段,我並不喜歡受人注目的感覺。許多看守人不知道我的名子,而我懷疑他們會記得我的長相。」
「這怎麼可能呢?」
「我做過測試。或許是里恩太過引人注目了,看守人的目光只會集中在他身上,卻忽略了在他身旁來去之人。」孤明聳聳肩。
「要是你真的不信,可以去問問你的同伴,隨便誰都好,最好是用餐時在食堂站崗的人,我保證沒有一個人可以能夠明確地指出我是誰。」
長跋看起來有所懷疑,不過他並不理會可以證實的事,「就算撇開這點不談,你到服務區時也會出問題的。沒有人會覺得奇怪嗎?監獄裡的服務區罪犯沒有一個人認識你。」
「服務區能夠細分為數個區塊,奴隸之間很難碰面,他們不會對調度起任何疑心。」孤明好想坐下來好好休息,「我們還得找時間在我的手上印上新的烙印。」
他撫摸手背上的印記,高溫的燒灼使得皮膚壞死扭曲,宛若凹陷於健康土壤的乾涸窪地。
對於曾經到工作區服刑的罪犯來說,刑期永遠不會結束。即使離開工作區,不再無償地為他人付出,他們仍背負著往日的重擔,手背上的印記就是雇主拒絕的最佳理由、顧客懷疑誠信的證據,唯有死亡才能讓他們脫離鄙視的眼光。
那些想像對孤明來說都太過奢侈了,那是出去之後才得擔心的事。
「好,那麼合作愉快。」長跋的笑容無法讓人感受到真誠。
接下來,就看里恩能不能說服帝戚使用偵測毒藥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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