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十一之三章──日冬七日,汩沒,賭場

 

汩沒拿出柱狀的力泥火器,從長柱的側方一壓,火器便發出嗡嗡的響聲,頂端的金屬片發熱,變得火紅,他將桌上的蠟燭全數點燃。

「獵物要上鉤了?」汩沒饒富趣味地問道。

「甚麼?」黛爾才剛坐正,撩動著頰側細長的髮絲,就因為突如其來的問題而不知所措。

「我已經不只一次感受到他那銳利的目光了,再這樣下去,我可受不了。」汩沒彎折指節,連續發出啪啦的聲響。

「你說韞啊?那並不在我的計畫之內。」

「撇開那個不談,我們剩餘的資金量,可是嚴重不足。」

「噢!汩沒,當然有其它辦法。至於韞……,我自然是不會排斥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贈禮。」黛爾像是女孩一般淘氣地笑著

汩沒將錢袋拿出來,再次細數裏頭的金額,「妳別忘了,今天是這裡的繳款日。」

「知道了。你放輕鬆一點嘛!不會有問題的。」黛爾伸出手,試圖阻止汩沒的動作,對她而言,汩沒謹慎的態度看起來更像是焦慮,而這份誤解讓她不自覺地慌亂了起來。

「距離城主定下的期限,都已經要過一半了,而那號稱祈憐最高竿的情報販子,卻連個影子都沒找到。」

黛爾咬住右手的拇指指尖,「嗯……,這可麻煩了。我們可是透過祈憐城內所有乞討者以及下級僕役的耳目,在追尋殘心的蹤跡。」

汩沒逐漸皺起眉頭,就像外層流失的山脊,顯露出稜線分明的基岩。

她對這裡的熟悉程度,有時更勝於在地的祈憐人,每當我以為已經看透了她,她卻總是能讓我再次感到驚訝。

「你曉得那數目的可怕。」她鬆開緊咬的門齒,指尖滲出微量的血絲,「我本來以為,一定會有些效果的。」

「汩沒,殘心想要的究竟是甚麼?」黛爾緊接著問。

「不知道。該死的,我怎麼可能知道?念息之眾那些傢伙,既不願透露任何咒術的消息,又要我們追尋魂咒,這根本強人所難。」汩沒咒罵的語調總是那麼平靜,有別於常人烈火般的憤慨,他的更像能凍結一切的寒氣。

「桑切斯當初是怎麼提到殘心的?我聽團長說,你早在念息之眾下達命令之前,就已經聽過他的消息了。」

汩沒頓時愣住。雖然青輝已經歸納出該注意的重點,並告訴他們兩人,但我本就不該刻意隱瞞這件事,這牽扯的範圍之大,已不是我個人能夠控制。

「要是我那時多加留意,而不是選擇將他的話晾在一旁,現在或許就不會那麼無所適從。」

「不可能的,汩沒。即便你能一心多用,那時在齊耶薩面對廻庚的銳沙狂風,你仍舊無心分神。」

「我當時就應該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上報給念息之眾,並不需要多少時間。」即使他可能會因斟酌字句與語氣而思索許久。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判斷得準,連桑切斯本人都不太確定。我敢說,殘心是否與魂咒相關,就連念息之眾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黛爾的話相當有說服力,要是她喝得再少一點,汩沒應該會不假思索地相信她的說法。

「桑切斯……,他發現了某些怪異的徵兆,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汩沒嘗試闡述自己的推測歷程。

「殘心初次現身,是在約莫雨夏之際,炎草高原上一次掃蕩叛軍的突襲,當時桑切斯與緋銅也在場。叛軍佔領了嘉辛關,坐擁地利之勢,南方的王軍與他們對峙數旬,仍未獲得可觀的戰果,所以他們徵招了殷州的援軍與術師,企圖突破僵局。」

「那時上萬鑑軍由北方稜線驟然而出,切斷了敵方的補給線,逼迫叛軍不得不正面迎戰。叛軍人數僅不到五千人,但士氣卻不減反增,每位將士都有如不畏死亡的神兵,前仆後繼、死而後已,鑑軍與王軍死傷過半,叛軍才逐漸敗退。若是沒有他們兩位術師助陣,戰況肯定會更加慘烈。」

「最終圍剿的防線出現缺口,桑切斯趕到時,只見到殘心的背影,與那由上千士兵織成的人牆,而這兩者之間,有著無形、無法跨越的巨大阻礙。」

汩沒的表情變得凝重,「『說來矛盾,恐懼雖是無形之物,但我卻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它。』,桑切斯那時和我這麼說。」

「那些士兵,他們究竟經歷了甚麼?」黛爾問道。

「他並未親眼目擊,但根據殷州的鑑軍將士所述,殘心就像是一面高掛的死旗,當面對上,非死即殘,在他的座騎倒下之前,被那虯骨方戟斬殺的武將更是高達七人。然而直到最後,桑切斯見到他的那一刻,他都未被傷及分毫。桑切斯原先認為那些戰場上混亂與緊繃所催生的那些謠言,沒想到竟有幾分可信。」

「但是你又怎麼判斷,那與魂咒有關?」黛爾提出問題後,思索片刻,便自言自語般地提到:「洛爾費塔殘本[1]?」

汩沒點頭,「除了殘本之外,我們也別無選擇。雖然念息之眾也是因為洛爾費塔殘本才找到了惰劍,但殘本之中仍有許多相互衝突的論述,啓人疑竇與不解。」

「惰劍?真的?甚麼時候?」她的眼瞳貌似有光芒閃爍。

「妳不知道?大概三期之前吧!在鄔夏之墓找到的。」

「嗚呼!哈!我就說吧!那些死腦筋的樹泥,還敢說洛爾費塔殘本是廢書啊?」她揮舞著雙臂,像是一位鬥技冠軍,正在接受無形觀眾的歡呼與擁戴。

汩沒並沒有理會黛爾,繼續說著:「咒術本身就已經夠難理解了,魂咒更是極其複雜、無法歸類。殘心那異常快速的恢復力,除了魂咒之外,別無其它可能。簡直宛若神蹟。」

「恢復力?」黛爾稍微平靜了下來。

「在戰場那般混亂的情況下,就連開啟護盾的術師,都可能受傷。殘心的技藝再怎麼高超,也不可能完好無事,況且,除非資金缺乏,否則誰會穿著破裂、缺損的戰甲上陣?」

「桑切斯說的?」

「是我根據他的描述所做出的推測。」

「既然魂咒這樣毫無限制,」黛爾直視汩沒,雙眼有如乾枯秋葉的水中倒影,「那你說,殘心是不是可能有著不死之身?」

桌角的燭火突然熄滅,黑暗瞬間從四周包圍過來,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搞什……

汩沒瞬間加強護盾,空氣劇烈震盪,他身旁的煙塵全被衝散,黛爾則是以手護住上胸與臉部,雙眼從兩臂之間向外窺看。

汩沒喚出一道雷電迅速竄流過房間的四角,那片刻的亮光中,他們兩人轉身以背相對,環顧四周,卻未見到不明的身影。

汩沒與黛爾的護盾短暫地交織,而後一外一內,互不干擾,形成完整的雙重護盾。冰冷、堅硬的石甲覆蓋汩沒全身,他感覺行動變得遲緩、宛若不可動彈,因而特別不自在。他總佩服黛爾,能在身覆重甲的情況之下活動自如,不過那也許也跟黛爾能隨時分配石甲的硬度與分布有關。

外圍的電圈逐漸擴大,在空氣中散發細小的火花,直至些微地超出包廂外頭,涵括任何可能竊聽、躲藏的範圍。他們兩人這才稍微鬆懈下來。

「你在與飛鼠見面的時候,也曾施法對吧?」黛爾將石甲縮小成肉眼不可見的細塵,甚至調整色調,讓她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細嫩、透亮。

她怎麼曉得?我的操作應該是極其微小才是,若連她都能察覺,那……

「不必擔心,汩沒,我只是猜測而已,飛鼠那種人,要是沒有面臨足夠的威脅,是不會露出那種表情的。」

汩沒將六元秤從衣裳內側取下,平擺在眼前,再次確認幽物的狀態。幽物在黑暗中散發出唯有雙眼直視才能夠察覺的微弱光芒。幽岩與幽閃因為剛才因為他們兩人施法的緣故,而呈現忽大忽小的脈動,但是幽風的大小與方向卻都沒有明顯的改變。

「汩沒,我需要一點亮光。」

汩沒掛回六元秤,將手伸到桌面上空,電流在手指間流竄,光影閃動。

「這些燭芯有雜質,所以燒不起來。」黛爾坐回舒適的坐位上,將蠟燭拿近、湊到眼前。

「但在同一時間熄滅?這也太巧了。」不對勁,相當不對勁。他從不忽略這種毫無由來的不安,畢竟有些力量存在於人們的理解之外,唯有本能般的機制才有辦法隱約察覺。

但若真有人想要加害於我們,現在,他又在等待甚麼?

「或許他們是採用線軸設備來製作的吧?這樣在同一個位置摻有雜質,就比較合理了。」砂礫在她手中聚集成丘,再向上縮合,一把精緻銳利的短匕就此成形。

黛爾切除夾帶雜質的燭芯,接過汩沒的力泥火器、點燃蠟燭,讓包廂內恢復光亮,隨手丟下的匕首化為煙塵,消散在空氣之中。

「我討厭這種晦暗不明的感覺。」汩沒眉頭深鎖。

「還要點更多蠟燭嗎?我覺得現在已經夠亮了。」黛爾歪頭感到疑惑。

「我是指殘心。」汩沒長吐一口氣,「若是白昂,我還能輕易地辨識牠們的樣貌。但殘心……,我不曉得那人形的軀殼之內,究竟藏著甚麼。」

他繼續說道:「桑切斯後來在戰場上找到緋銅的屍體,那腹部巨大的切痕,將他分為兩段,斷面平滑、工整。以水刃來殺害一位波水術師,可說是極大的污辱。」

「殘心是超然術師?但是,這怎麼可能?」

「妳說得沒錯。那裏不可能會有其它波水術師,不然緋銅早就發現了。況且,殘心若是曾經去過萬象之源,念息之眾不可能不曉得,但造成緋銅死亡的原因卻是毋庸置疑。我們只能假設,他是一名初選者[2]。」

黛爾的眉毛輕微挑了一下。僅此而已,看不出任何動搖,她果然沒醉。

「若是如此,總有一天他會崩潰的,很少初選者能在不受洞啟的情況之下,適切地控制力量。」黛爾反覆地按壓力泥火器,看著熱口上的鐵片燒得通紅,接著將火器拋給汩沒。

雖然黛爾丟得相當精確,汩沒的手掌一握,就恰巧避開熱口,沒被燙到,但他還是瞪了黛爾一眼。

「我希望他能安分一些,越安分越好,讓我們在極小的擾動之下搞定這件事。祈憐這裡的脈象,不是十分穩定,要是發生平衡超載的情況,念息之眾肯定又要怪罪我們。」汩沒說著。

「好啊!絕佳配對!又是初選者,又有著魂咒賦予的恢復能力。真要打起來,我們能不能活命都還不曉得呢。到時候,我們再來討論平衡超載的問題。」黛爾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妳要去哪?」汩沒問道。

「找尋殘心的任務就交給你,我相信你已經和飛鼠適當地溝通過了。我得去搞定另一個問題。」她將錢袋拋向半空中,再緊緊握住,踏出門外。

汩沒揮手將燭火搧滅,目光仍停在那房內的黑暗許久,確認它不會再突然襲來,吞噬一切。大廳的一角再次傳出驚呼聲,汩沒轉頭看見黛爾正向那裏走去,便動身尾隨其後。

黛爾從在旁等候的侍者手上接過代表一萬根恩的骨牌籌碼,站在人群邊緣,觀看牆板上頭的賠率。

兩名祈憐男子坐在決鬥台兩側,各執一枚卡牙颯特里圓幣,相互對視。

「巡在此刻已經遙遙領先,連續三次命中,然而惇仍舊一次也沒有猜對。」在一旁的主持人興奮地叫喊著。

「但博弈之神是公平的,每個人都可能有獲勝的機會,只要堅持下去。我們的貴客,惇,他有能力再戰嗎?」眾人都將目光移到右側的菲爾身上。

化名為「惇」的菲爾有著一頭滑順捲髮,鬢角與下顎的短鬚相接,右眼因刀傷而無法張開,左眼則看起來炯炯有神。他穿著華麗的深紅色絲綢上衣,金色的寬帶由肩部延伸至腰側前方,而後轉入內側,平行向下散成玫瑰花瓣似的蕾絲。

菲爾瞪著敵手,不願退下。

「看起來是可以!惇!大勝之後的潰敗,他是否能夠扳回一城,奪回先前的光榮呢?」主持人大喊,揮舞著手臂,像是要把眾人的賭注全部圈拿,押在菲爾身上。

「上回押錯的貴客,這次你不會再錯了!別猶豫,這次獲勝的機率可是比以往都還要高啊!將你的籌碼放入這方的籃子裏頭,好運就將降在你身上啦!」在旁的觀眾擠向籃子,些微的混亂之後,籃子周圍的侍者接過一片片骨牌,登記貴客的稱號,而後將投入籃中的骨牌整齊地擺放在一旁,方便清點。

「你看,那更新的速度,真是可怕。」汩沒隨著黛爾的聲音看去,發現牆板上的賠率已與先前的不同。侍者統計完籌碼的數量,便向一旁木桌邊多位埋頭書寫的祈憐雇員稟報,不一會,眾人們眼中的實力與期望就被化為精準的數據,以供大家參考。

這是精心規劃的商業模式,就如同這間屋子。祈憐人的富裕,某些部分就來自這冷酷、理性的算計。

「我們的巡也不甘示弱,他已經決定這次是紋面啦!」查克將手中的錢幣高舉,展示他即將擲出的幣面。

他的笑容就像是已經贏得這次的挑戰一般燦爛,白皙的牙齒與紅潤的嘴唇形成強烈對比,臉頰豐滿而富有朝氣,下巴與脖子宛如一隻肥大的蠶,隨著他呼吸的起伏而上下蠕動。

「薩阿德拉。」主持人恭敬地念著神之名,「有著反敗之神的眷顧,巡達到了三連中,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有許多人也沒料到吧?」

「哦?我們有新的消息。」核查員湊近主持人耳邊咕噥幾句,他的表情急遽變化,有如爆裂時綻放的火花。

「各位!竟然有人有這樣的先見之明,在賽局一開始時就已經下注,賭巡在今天能有四連中以上的成績,我想,連巡本人都相當意外吧?」

「好了,各位,巡這次要贏得勝利,可是比以往都還要艱困,但要是成功,那賠率可是高得嚇人啊!」主持人大力地指向牆板。

黛爾不知不覺地靠在汩沒身邊,小聲耳語:「差不多了,查克這次應該會敗下陣來。」

「妳怎麼會曉得?」汩沒保持懷疑。

「我之前在這個項目輸了這麼多,是為了甚麼?」黛爾笑著,說完便開始喝起不知何時取來的酒。

「查克是他們的人。我想他們應該在圓幣上動了甚麼手腳,讓他猜對的機率能夠大幅提升。或許是調整兩面的重量分配之類的。」

黛爾看向牆板,「這裡的賠率並不完全是依照投注者的投注比例來分配。查克獲勝的機率要是可以預測,他們就能夠將獲利的比例大幅提高。」

汩沒的算術能力雖然沒有黛爾強,但分析賽局的相關書籍,他也看了不少,所以能夠理解賭博、下注的運作模式。

他詳細的計算了一下,發現這賭局的利潤果真高得嚇人。

「那些參與的人,怎麼會對此無動於衷呢?」

「你先前不也沒發現嗎?」黛爾呵呵笑著。

「我壓根就不會參加這項賭局。」

「我想也是。」黛爾的臉頰又開始紅了起來,眼神也些微迷茫,他現在才意識到,那可能是刻意做出來的偽裝。

「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這根本就不是賭局,行家是不擲骰子的。」黛爾接著說。

「嗯……,但行家本就不多。」首先要先捨棄對命運之神的祈願與依賴,然而嗜賭成性之人,很少能做到這點。

「高手間的對決,真是期待!」黛爾把腰間的錢袋晃了晃,興奮地說。

換成是我,可沒有那麼大的信心與把握。但那又如何?反正不是我要上場。

汩沒掂了掂錢袋的重量。算了,管他的,有的是機會收手。

「這個時刻是妳特別挑選的嗎?」汩沒問黛爾。

「比我預測的還要晚了一些,不過相差不遠。」

某些平時不見的大家族成員,也出現在這裡了,帶著豐厚的資金。

斯奇、茴俄、瑞比……汩沒環視四周,捕捉著祈憐望族的身影。

日旬十四日,是總結上季帳目的日子,下屬領取酬餉,上司面對盈虧,而日冬十四日更是統計全年績效的重要之日,工作認真的人會被發予額外的豐厚獎賞,慰勞一年度的辛勞,也能用來採購寒冬所需之食糧,而衣食無缺的上層階級,自然是不會有這類的煩惱。

黛爾把酒杯放回一旁的曲腳長櫃上頭,隨後看著汩沒,指向拿著骨牌的侍者,「多拿一點。我怕等等不夠用。」

她剛拿得還不夠嗎?。汩沒沒有多想,便走上前去,雙手拿滿了骨牌。

「很好!這足夠買下一座城了。」黛爾笑了開來,像朵綻放的野花。

「我們之間的默契,應該不僅止於此吧?」她在胸前擺弄了幾個手勢,有如飛鳥一般舞動翅膀。

迎擊。混蛋。愉悅。

汩沒將骨牌全放入腰側的掛袋中,一手低垂,劃弄幾個手勢以作回應。

戒備。他人。突襲。

「黛爾,可別丟了術師的臉。」

「你可真愛說笑。」

她沒有等到汩沒回復,就走向前混入商賈與貴族之中,與前方菲爾高舉雙手慶祝勝利的身影重疊在一塊。

汩沒看著手上的籌碼。真是有趣,平時無用的東西,一放到那籃子裏頭,就瞬間變得價值連城。而這些白骨,究竟是屬於誰的,恐怕也沒人記得了。

黛爾開始跟祈憐貴族談天說笑,宛若多年不見的舊識,即使未續的交情已被淡忘,那蒸騰的酒氣,也會由腸道底部,徐緩上升,喚起過往的回憶。這是她一進這間屋子就在做的事,初開始的唐突,被她貌美的外表給遮掩過去,後頭便不再有甚麼困難,尤其在她開始分享從汩沒口中挖出的怪談與佚事之後,談天的氣氛更是活絡,有時甚至能夠看到多位祈憐貴族同時與其攀談。

他們雖自視甚高,卻仍對外界充滿好奇。那份嚮往究竟是被甚麼給抹煞掉了?否則城外祈憐人也不會宛若瀕臨滅絕的奇珍異獸。

一名祈憐人與黛爾走向一旁,與主持人對話。

主持人隨即露出興奮的表情,像是看見獵物的豺狼,他拿起身旁矮凳上的茶水輕啜一口潤潤喉。

「神眷的祈憐子民與異地友人,」主持人高聲說道,「方才精彩的對決已經告一段落,但戰事永不落幕,我們有更令人期待的組合出現了。」

「在兩向牌局創下史上最高紀錄,十五連勝!來自卡牙颯特里,人稱瞬眼神算的蕊!」黛爾走上決鬥台。那決鬥台就像是一顆頭頂被挖開的公牛,兩側彎曲的座椅長如犄角,參賽者僅能輕靠在上頭,並無明顯的支撐點。兩支長角中間陷落的平坦凹盆,便是投擲圓幣之處,當圓幣停止轉動,眾人皆可明顯地看見結果。

黛爾輕鬆地坐在牛角椅上,宛若與其融為一體,白皙的腳踝在深褐色褲管開岔口若隱若現,被褲管襯托出來的腿型令人不禁想像,那修長的腿若能不被布料所遮蔽,該是多麼美妙的場景。

斯奇看來頗具自信,走起路來從容不迫,宛若猛虎出閘,他重重地坐上牛角椅,像是想將其摧毀,好凸顯自己的威嚴。他的美人尖因中分的髮型而更加明顯,兩側的髮梢漂浮在空中,隨著身軀晃動,耳邊的鬢髮則是有些斑白。

「開拓之族,銀刃之家,祈憐之巡狼,擲幣對決的高手,尖,在此即將挑戰第四百場的勝利,從未有人達到此高度,後人也難以企及,今天,他能夠達到生涯中的新高峰嗎?」主持人語畢,決鬥台下就掀起一陣轟動,眾人高喊勝利與榮耀,盼不得立即見到那紀念性的一刻。

也對,黛爾與他們沒有絲毫的利益關係,支持斯奇才是自然。

黛爾像是早就料到這一切,冷靜地坐在高椅上,露出微笑,直盯著斯奇的雙眼瞧。

斯奇查覺到她的目光,饒富趣味地看了回去,與黛爾的視線交纏在一塊,卻發現自己與黛爾的距離彷彿越來越近,整個人就要被拉進她銀灰的眼瞳之中,而那臉蛋也因此變得更加清晰,所有細節都展露無遺:些微上翹的睫毛交錯,淡褐色的雙眉有如燕翼,眼後的顴骨圓潤地凸起,與小巧的圓耳相互托襯,臉頰的肌膚光滑、不見一絲毫毛,透出淡粉紅的色澤。

多麼精巧,有如經過眾神的雕塑一般。

「還請尖閣下,切莫手下留情。」她那滋潤透亮的雙唇將話語凝結成一顆顆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入眾人的心波。

圍繞成圈的銀河,他就要墜入那閃爍著黯淡光芒的星空之中,深邃而無底,不聞香臭,不見光影,不分你我,不知流年……

斯奇頓時從那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身子向旁一側,險些跌下牛角椅,慌張的神色令眾人感到疑惑,黛爾的話語也被忽略,恍若未聞。

主持人見狀,有些尷尬地說:「那麼,請雙方開始下注。」

斯奇本想要看向黛爾,卻發現自己無法承受。一旦面對黛爾,就可能再次對上那雙灰色的眼瞳……

他舉起三張骨牌在面前展示,接著放到座椅前的地板上,略微調整位置,遠離凹盆邊緣。

「看來尖一開始不打算太冒險啊!畢竟是瞬眼神算,太過冒進可是會吃大虧的。」

「我覺得,開局還是該熱鬧一點。不論輸贏,這都是必須的。」黛爾拿出五張骨牌,零落地拋在面前,其中一張骨牌還在凹盆邊緣搖搖欲墜,所幸最後趨於平穩,沒有落入凹盆內。

眾人的叫囂、歡呼聲瞬間爆發,整個地下室彷彿開始震動,汩沒朝四周一瞧,發現其餘賽局幾乎都已停頓下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這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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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洛爾費塔殘本:一本提及魂咒的古籍,由歌明古文寫成,晦澀難解,頗受術師的重視。

[2]           初選者:有著元素操作的天賦,卻仍未到蔚博森接受術師訓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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