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十二之三章──日冬十四日，斯奇，斯奇宅邸
傭兵們看向首領，徵求答話的同意權，絲毫沒有理會斯奇語中暗帶的威脅。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們的身分了。」首領顯得有些訝異。
白髮首領對手下們說：「乖乖回答吧！站在你們面前的，可是祈憐的長巫，也就是一般人稱的超然術師。」
「但是，月琛，他們的長巫不是聖堂的護神使……？」一旁年紀稍輕的女子說道，看她的身材與配備，應該是擔任弓箭手或者後勤支援的位置。
「剛才妳可有見到他出手？」
提出疑問的女子搖搖頭，一臉困窘。
「看看偌林的下場。」地上弓手的屍身再次吸引著傭兵們的目光。
「我們不該放著眼前的事實，而去相信那些無法驗證的謠言。」首領月琛的嗓音不大，語氣卻充滿威嚴。
「這恰巧就是我想問的。你們對護神使了解多少？」斯奇插話問道。
「被唯遠人問這個問題還真是奇怪。我以為你會比我們清楚。」
「異地人的看法或許會有所不同。」
月琛或許感到疑惑，卻仍舊回答了斯奇的問題，「我對你們胡亂崇拜的神沒有任何興趣，但在護神使身上，卻不得不放點心思。」
「我來這的時間也算早了，那時哪有甚麼『異地人』之稱？」他自嘲地淺笑，「祈憐到處都是蒙理、章偶、刻布奇塔諾人，尖塚、網群、圓殿一個比一個壯觀，那間破爛的小屋又何來聖堂之名？就算舊五大部分崩離析，你的祖父撒珈連撒珈坐上了城主之位，眾神們都還不配擁有一位專屬的信眾呢！」
「就算當時，異教場所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斯奇回應道。
「當然，聖堂是你們唯遠人的聖堂，干他人何事？飛鳥就算樹倒了，也不會在水底築巢。」
「但那自稱護神使的傢伙，竟有辦法將那些離巢的歸鳥騙得神智錯亂，讓他們以為自己是條魚呢！」月琛的笑容充滿輕蔑。
「聖物呢？在這之前，夕黃羊首早已存在，難道當時都還未展現神蹟？」斯奇問道。
「我曾聽過的一項傳言，現在正巧可以獲得證實。你們這些來自遠森的長巫都不信神是吧？」
「我們尊崇自然之理，而這後頭是否有神在操弄，就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了。」他過去曾與超然術師幾番交手，這種程度的問題，他還能應對自若。
「不信神的長巫？這真是怪了。」方才那位女子說道。
「所以我就說聖堂那位才是……。」周圍的顓鹿族人竊竊私語著。
「既然如此，你又怎麼會相信那些關於聖物的神蹟呢？」月琛顯然覺得相當可笑。
「我曾見過……。」
「見過那番騙術？」月琛回答。
陽光被雲層所遮掩，室內變得更加陰暗，那線軸部件廢墟旁早已熄滅的火堆，此刻竟還存有些許光亮。
他隱約聽到一陣陣細小的聲響，宛如機械們沉睡時，由線軸的孔洞中發出的呼聲，持續而規律。
「難道你們都不曾感到疑惑？撒珈。為何你們唯遠人的萬千眾神，會派一名外族來傳達祂們的旨意？」
「有何不可？」斯奇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萬千眾神如其信眾──殘酷、自私又高傲。但菲希斯本人並非如此，所以必有其它的原因，否則他不可能在此立足，成為萬神信仰的代言人。」
「我洗耳恭聽。」
「就憑他高超的騙術、自欺欺人的本事。」
「這樣啊！那你認為我剛剛對偌林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一場騙局嗎？」斯奇露出微笑，向前踏進一步，傭兵就全體採取防備姿勢，準備承受突來的襲擊。
他將前腳挪回原位，傭兵們卻仍不敢立刻卸除戒備，疑神疑鬼地用眼睛上下掃視。
「騙術高超的人多得是，那些耳聰目明的傢伙也不遑多讓。但是，沒有人能夠單憑騙術來造就這樣的奇蹟。」斯奇不願相信自己與聖堂那些信眾一樣，只是在欣賞一場慷慨激昂的表演，菲希斯破除詛咒的能力貨真價實。
「宗教總是令人盲目，跟愛情一樣，都是信任的產物。我並不是十分虔誠，但我知道，總有人會因此做出一些傻事。」月琛說道。
「你有證據嗎？」斯奇的眼神頓時變得冰冷，「我要怎麼知道，你跟護神使，誰才是真正的騙子？」
月琛並沒有被他的氣勢所嚇倒，反而默默無語，就像一面鏡子，映射出斯奇現有的表情與姿態。
火堆的微光熄滅，室內頓時變得陰暗無比，唯有頂端的長窗能夠貢獻一點光亮。那陣陣的響聲，此刻顯得更為明顯，斯奇不禁懷疑，那是否預告著即將到來的風雨。
斯奇從腰間抽劍，迅速而毫無先兆，白光扭轉。月琛才剛握住劍柄，準備挪向第一招的落點，試圖完成格擋，但劍僅微微出鞘、初露鋒芒，斯奇的劍刃就已貼在他的頸側。
月琛穩重、無畏的面具產生了裂痕，冒出一身冷汗。
「身手不錯，果真不負盛名。」斯奇俐落地收劍，向左轉身，朝木屋的大門走去。
「這裡最多也就只有這些吧？」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裏頭迴盪。眼前的路上，沒有任何輪軸與散亂的零件阻礙，這條路像是原先就為了他而開。
「那夕黃羊首來自荒弋墟坑，是我二十年前帶給祈憐的贈禮之一。」月琛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斯奇停下腳步。
「我很確信那不屬於任何一位神祇，至少，不是你們的神。」月琛說道。
斯奇巴斯奇露出微笑，沒有讓任何人發現。
斯奇伸手撫觸門把上圍繞的鐵鏈與緊扣的大鎖，喃喃低語。
鎖頭鬆動，曲型的鎖臂彈了開來，順著鐵鏈的重量拉引，落到了地面，像是盤繞著身軀的蛇，探出頭來窺伺四周。
他一推開沉重的木造大門，聲音就朝裏頭宣洩進來，宛若潮水，將傭兵們壓得不可動彈。
越過一排街屋，他們能從房與房的間隙中，看到主要幹道上的情況。
瘦弱的乞丐、精壯的搬運工、衣著精緻的商人、二八年華的少女……，他們人手一面木藤編織的長型方盾，交錯成菱形的藤條間穿插著方形的鐵片，盾牌邊緣整齊地綁有堅硬的鐵條，四個邊角留有紅色細繩固定而成的十字狀記號。
他們各個披頭散髮、傷痕累累，像是經歷過一番爭鬥，但那都沒有比走在他們之間，倍受監視的金髮囚徒還要狼狽。囚徒們低垂著頭，凝固的血有如一塊塊不規則的補丁，填滿破裂的衣褲縫隙，潔白柔滑的絲綢，此刻都已髒得烏黑。他們雙手被綁在身後，腳踝上的粗麻繩串起整個隊列，除了打消逃跑的念頭，還得時時注意腳下，以免笨拙的步伐扯動長繩，讓所有人都摔得東倒西歪。
他們以盾牌互擊發出金屬聲響，憤怒地呼著口號：「一座城，兩樣人！只要印鑑，不要行卷！」
當然了，如果能夠擁有作為祈憐身份證明的方印，誰又會想留著那張隨時可能被收回的通行證？斯奇在內心想著。
「你們走吧！刺尾傭兵團。契約既然失效，就更沒有久留的必要。」斯奇轉過身，背對外頭混亂的街道，顯然不怕受到異地人突來的襲擊。
「城內動盪的局勢已浮上檯面，刀光劍影是免不了了。」
「你不是才說，我們活得太過順遂嗎？」在月琛答話前，傭兵們就已接到他的指示，開始檢視劍刃是否鋒利，抽出箭矢以調整尾羽。那把氣接弓也被撿了回來，力泥旋核平穩的低鳴，彷彿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就去找個可靠一點的雇主。」
「你可有推薦的人選？」月琛靜止的身影在忙碌的傭兵中顯得格外突出，蒼老的眼神裡頭像是燃著烈火。
「自然是看誰贏面大，就找誰。」
「哈哈哈！」月琛毫無節制地放聲大笑，「我懂了。」
「你不是撒珈，也不是唯遠人。」
斯奇皺起眉頭，感到有些訝異。
月琛繼續說著，「你是名傭兵，而且他媽的，出價還高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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