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十六之一章──雪冬一日,青輝,聖堂內部
這裡是萬神的居所,但他卻感覺格外空洞,一切像被掏了空,甚麼也不留。四周靜悄悄的,唯有他的鞋底輕磨地面所發出的聲響,這讓他心安許多。
青輝已經搜索過第三、四層樓的所有房間,沒有遭遇到何阻撓。今日的去蠱儀式以及其它祭祀活動全因刑場大典而停擺,留守的侍神使大多待在一樓以及外頭的圓形廣場,極少來到上層。
他到現在還是想不透聖堂後牆的窗戶為何要如此設置,若是為了通風,數量過於稀少;若是為了照明,擺設的位置卻沒有與日照對應;就算遭逢降雨,那些侍神使也從未將窗戶闔上,任由雨點飄入堂內,將微細的沙塵帶起,令石製的地面因為濕潤而重回光亮。
他走回四樓樓梯間的平台,面對窗戶外頭灰暗的天氣,輕嘆了一口氣。一絲微弱的溫暖從遠方傳來,他小心地將六元秤從胸口的眾理之網取出,抓著長鶴狀的提桿,沒發出半點聲響。沉重的六角盤面在空中輕微搖晃,突然就被裝著紅色的幽火晶球迅速地扯向一側,接著才緩慢地回歸平穩。他才要將六元秤收回衣服裡頭,幽火晶球又再次劇烈地拉動,像是有個無形的人手抓著晶球,使勁力氣想將它扯下來一樣。
果真無法這麼順利。他將六元秤掛回眾理之網,感受晶球衝撞身軀的力道。
青輝緩慢地走上階梯,來到第五層──聖堂的最高層。貫穿整棟建築的梁柱停在他的腳底,沒有繼續向上延伸,那些侍神使會擺放在走廊間的藝品與畫作也全都消失了蹤影,唯有一片巨大又方正的灰牆,佔據了他所有視野。
密密麻麻的細小文字爬滿了牆面,在昏暗的環境下現出一絲絲金光,他原以為是在講述歷史或神蹟的長文,但湊近一瞧,他才發現那如落雨般參差不齊的間隔,已將那篇長文斷成了無數個短句與字詞,創造出規律工整,卻又令人眼花撩亂的矛盾效果。
這跟亮語幾乎完全相同的文字對生於赤塵驟無之地的他來說根本就是個笑話。除了祈憐以外,還有誰會因為口語的簡化跟在地詞彙的引入,而將他國的語文另起新名、挪為己用?但即便如此,他仍無法完全習慣祈憐的用語。他們的語彙一旦牽扯到某些層面,就會轉變成音譯般的拼湊文字,令他頓時無法轉換過來。
「薩阿德拉、那法德、伊弗瑟、栞隆……。」
萬千眾神的名諱就刻在這上頭,鑲金的篆文磅礡而沉重,祂們的權威與世人的寄望好似都被聚集到了此處,從寬闊的廊道直至高挑的屋頂,被填得緻密而完全,宛若無所不在。他若是萬千眾神的信徒,必定會不自覺地跪下雙腿,面對這涵括世事的眾神之名,潸然涕下,久久不能自已。
一個個宛如異變蜂巢般的半尺方型壁龕佔據了走廊兩旁的灰牆,裡頭大部分都空無一物,但某些卻放有樣式各異的小物。
麥格孚的位置擺有幾塊鬆脫的馬蹄鐵,還有一片失了握柄的劍刃,磨損的劍身還留有抹不去的黑漬。
薩阿德拉的壁龕則是放了個破損的微笑假面還有一只倒立的金杯。
啣著透鏡的支架放在雅威的壁龕中心,對著下頭的銀鑰,像是將其切成了兩半,握柄變得手掌一般巨大,匙頸的部分卻迷你得有如細小的魚骨。
聚蜻蜓剔透的長翅堆在三口葫蘆的兩側,像是從中滴出的蜜糖,回歸之神烏巴德勒的名就刻在這個壁龕上頭,宣告這美好事物的所有權。
漢爾米德的壁龕底部襯著乾淨的白絲絹帕,一對完全相同的連心石擺在上頭,看來既莊重又高雅。
他們每天都要依據當日降臨的神祇來擺放信物嗎?怪不得樓下房內存放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物件。
祈憐的信仰歷史雖不算久遠,但程序與要求倒是挺繁複的。
青輝走回樓梯口,望向諸神之名面對的黃銅門扉,將手靠近鎖孔,一團白霧逐漸成型,裡頭透亮的冰柱隱約可見。
他手腕試探性地來回轉動,鎖孔接連傳出清脆的細小聲響,而後他使力一轉,黃銅門便應聲開啟。
白霧飄散,冰晶鑰匙也融為水氣、消失無蹤。
他使勁力氣,推開厚重的黃銅門扉,立刻就聞到了房內乾燥的氣味。
金黃色的羊首雕像就放在房間中央的石製矮台上,背對著他。靠近他這一側的地板上有著一個粉末圍成的白圈,圈的邊緣還寫有符咒般的歌明古文,房間兩側則是堆滿了無數的古籍,因為受盡了歲月與人們的摧殘而顯得破爛不堪。
「簡直就跟暗影教會的儀式沒有兩樣。」他直向夕黃羊首走去。
念息之眾早已關注祈憐聖物好一段時日,這其間也一直有術師提出論點,想要藉此證明聖物與魂咒的關係,但卻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實,聖物與信徒身上消除的詛咒有所關連。
洛爾費塔殘本被發現之後,這裡的熱潮便逐漸消退,還未完成的報告草草作結又或是毀棄不用,聖物的現象也被視為祈憐的商業騙局。
那些毫無考究精神的傢伙。我這就來看看祈憐是否真的如此大膽,敢憑藉眾神之名四處招搖撞騙。
水珠在聖物的表面凝聚,接著逐漸匯集,向下流到聖物的底座與石台之間。
水形成的平面承著聖物,緩慢地將它抬升到了半空中。
這個重量,應該是純金沒錯,裡頭也不像是藏有甚麼隱密的空間。
他讓聖物上下翻轉,最後令那戲謔的羊臉與他四目相對,歸回原位。
若是咒術,便會在表面留下咒印,但這聖物的表面卻是甚麼也沒有,就連鬍鬚、眼睛、羊角上的紋路,都被擦得光亮無痕。
但魂咒就沒那麼簡單了。真是魂咒的話……。
他小心地避過地上的白圈,走到聖物旁邊。
依照平時的觀察,直接接觸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
他伸手要去碰觸夕黃羊首,身後設立的護盾卻傳來劇烈的衝擊,空氣中瞬間凝結的冰晶也產生了裂痕。
轉頭一看,一個手持棒狀長物的漆黑人影站在黃銅門旁,遮蔽了外頭的火光。那人迅速地閃入房內,身邊懸浮的亮點,轉瞬之間飛到了青輝面前,在冰晶護盾上劃出淺白的刮痕。
亮點喪失了動力而向下落去,仔細一瞧,竟是一把把小巧銳利的尖刃。
青輝沒有絲毫遲疑,極薄的水帶在空中成型,劃出了道道圓弧,疾速地向對方飛去。那人在中途巧妙地改變移動方向,同時朝前躍進。第一、二道水刃在他身後的石地與黃銅門板上留下窄且平整的切痕,濺起了細薄的塵埃。
第三道水刃迎面而來,令他沒有空間閃避,他抽出繫在身後的鱗方盾擋在面前,將上身全都遮蔽,但水刃卻像是沒有遭遇任何阻攔一樣,穿越方盾,在他左肩到右髖的位置混入噴濺的鮮血之中。
方盾斷成兩半,落在地上發出結實的聲響。那人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忍住痛楚,扯下身上的灰色斗篷朝著青輝拋去。厚重的領扣與垂飾拉扯斗篷的三角,將其完全拓展開來,發出破風的聲響,同時也遮蔽了青輝的視線。
巨大的水彈擊向斗篷,將其帶起,飛往前方,在天花板上炸開了水花。
既然如此,那就是來自於側方。青輝在斗篷飛向眼前的瞬間便掌握到了敵方的動態,因此能夠將攻擊的方位侷限在極小的範圍內。
尚未成形的水刃被一道黃光給岔了開來,緊接在後的攻勢也被延伸而來的光痕斬斷。
炎金[1]?青輝向後退去,也在這時看清了對方的面貌。
那是個壯碩的祈憐男子,頭頂灰金色的短髮被兜帽壓得扁塌,兩鬢至後項則僅有剃平後初生的短毛。他手持十字型長杖,兩個短邊鑲有金屬的虎首裝飾,末端的套筒已被卸除、扔在一旁,露出暗藏其中的劍刃。
鑄成劍刃的金屬不若純金一般有著濃密厚沉的色澤,反倒像是夕陽之下的白銀,沾染了晝日末尾的一絲淡黃,也會在翻轉揮動之際現出那烈焰般的火紅。
那人的動作已比先前遲緩了許多,傷痕滲出的血液令地上的白圈破碎斷裂,周邊的符文也被他鞋底拖出的血痕抹去了大半。
他作出數次精準又強力的短突刺,全都擊在同一點上,冰晶護盾產生破損,碎片四濺、化成了水珠。
最後一刺戳穿了堅硬的護盾,黑檀木製的杖桿與冰晶銳利的斷面擦出刺耳的高音,毫無毀損的尖刃朝著青輝的左眼疾速襲來。青輝意念一掐,護盾的破洞立即向內限縮,將長杖抓得死緊,終於將那出乎意料的一擊止在眼前數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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