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十六之三章──雪冬一日,青輝,聖堂內部
「斯奇?你怎麼會在這?」菲希斯驚訝地問道。
「我對某些問題深感興趣,所以才來此探究虛實。」
「現在不是時候。」菲希斯趕緊命令身邊的侍神使,要他們立即展開行動。侍神使們快步地走向大廳後方的房間拿取物品,有些轉而跟守衛商討後續的合作細節,有些則是上了樓梯,朝更高的樓層走去。
一名長相稚嫩的侍神使正一邊低頭思索,一邊朝著青輝迎面走來。
兩側的走廊都是直通到底,中途並無分岔,所以一旦經過中央階梯的區域,除了緊閉的房間以外,便再無藏匿的空間。
冰晶短柱隨著他向上抬起的鞋底逐一生成,又在他踩踏之後化為水霧,消散無蹤。侍神使繞過他的腳下,彷彿終於想通了一切,抬起頭來直視前方,一邊從褲袋中掏出掛滿鑰匙的鐵圈,加快腳步朝著房門跑去。
不知為何,剛才那位與菲希斯對話的男子頗令他在意,他總覺得那人展現出來的氣勢與姿態並不如外表一般青澀,即便護神使像是遭遇了某種慘難一般歸來,他也沒有露出一絲訝異與驚恐。
我必須再更靠近一點,才能聽見他們在說些甚麼。他令冰晶向上凝結,趁著樓梯上走動人潮稀疏的時刻,施力一蹬,滑過空中形成的冰晶曲面,躲到天花板的邊緣。冰晶化成一座與他身形服貼的平台,讓他能夠舒適地待在上頭,靜靜地看著一切。
「我覺得這個時機點相當合適。」斯奇笑著對菲希斯說,絲毫不理會身旁那些穿上武裝、手拿利器的侍神使。
「你想問什麼?斯奇巴斯奇。難道與外頭發生的情勢有關?」
「或許吧,這誰也說不準。」
「說吧。」兩位女侍神使拎起菲希斯潮濕的衣袖,替他寬衣解帶,卸下厚重的衣裳,將他全身細心地擦拭過一遍,再換上乾淨的灰藍法袍與內襯衣褲。她們像是平時就做慣了這類的工作,即便面對菲希斯的裸身,也不感到害臊,平靜且確實地完成了所有細節。
「我想問,眾神評斷的標準是否始終公正如一?」
菲希斯愣了幾秒,才做出回答:「你這是甚麼意思?」
「前些日子的去蠱儀式,我到現在還沒有感受到任何差異。」斯奇的語氣平穩,雖是提出質疑,卻沒有散發出任何負面情緒,「我該付出的代價,你也已經收到了,不是嗎?」
「我還真看不出邪魔的罪惡在你身上留下了甚麼影響,要不是當初你堅持要參與儀式,我也不會釋放聖物之力。況且諸神們自有安排,這並非我所能評斷的。」菲希斯甩了甩衣袖,將其
「這就是我無法理解之處,為何平時你總能精確地闡釋祂們的旨意與戒律,但一遇到這類的質疑,卻又變得一無所知,彷彿喪失了所有能耐,與一般人沒有兩樣?」
一旁的侍神使全都提高了戒備,握緊身上的武器,像是遭遇邪惡的大敵,直瞪著他看,隨時都能出手替萬千眾神除去世上的汙穢。
菲希斯做出手勢,要大家保持冷靜。
「斯奇,你難道沒看清外頭的情勢嗎?我可沒空糾結跟你在這無理、荒謬的問題上頭。」他低聲說道。
「你錯了,這正是你行動的根基。當信仰失去明確的準則,混亂難辨的說詞便會不斷地出現,令信眾無所依歸、心生疑惑,最終與眾神漸行漸遠。」
「你知道自己身在甚麼地方嗎?這裡可是聖堂啊!萬千眾神的旨意本就無庸質疑,我能夠勸阻,卻無法杜絕人們墜入邪魔的妖網。這全是人們的選擇!即使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盞明燈,也要願意起步去追尋才能感受到溫暖,而不是期望那火焰延燒到你的身旁。」
「那也要我真能確認那是一把火熱的烈焰,而不是像幽閉冷光那樣的災禍開端。」他自在地擺弄手勢,顯得像是這番對話的結果對他一點也不重要一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諸神們對於人們的行為,真能做出公正的評斷嗎?沒有一點個別的好惡?」斯奇追問道。
「那當然。」菲希斯的厭煩已經表露無遺,但耐心卻還沒被消磨殆盡:「能夠毫不遲疑地將自我奉獻給眾神,仍舊心悅誠服,這種人必然會獲得祝福。但要是滿口謊言,又僅是為了自私、狹隘的利益,即便是欺瞞之神納塔菲,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惡行。」他瞪著斯奇,給與眼神上的警告。
「這樣說來,護神使大人,我還真不知道你有甚麼理由能夠成為祂們話語的出口、聖名之守護與神跡的演繹者。」
菲希斯抿起嘴,不做回應,但斯奇卻不打算就此住嘴。
「你不會不曉得聖物的來處吧?」斯奇的微笑帶著戲謔。
聖堂的大門微微開啟,從地面高至天際的隙縫中,侍神使的面孔看來格外小巧,彷彿隨時都會在磅礡的雨聲之中迷失,水珠不斷地從她的臉頰滑落,與她張闔的嘴唇搭出微妙的節奏,「大人,那些叛神的人們……。」
「我知道了。各位,站好你們的崗位,準備迎擊那些步向黑暗的惡人。」菲希斯瞥了斯奇一眼,轉身要朝樓梯走去。
「你不曉得對吧?畢竟聖物比你還早來到祈憐城。」
「斯奇,你知道分寸。」
「根本就沒有甚麼中空的巨木,也沒有在林間悔悟的查克,只有操著夕黃羊首、高喊價格的商人,那就是你對吧?菲希斯。」
「解決他。」菲希斯按耐以久的怒氣終於爆發,眉間的皺摺宛如溝壑,「先把這屋內的叛神者給了結,我們再來處理外頭的事。」
「大人,您是要我們將斯奇……?」侍神使們雖然早已在等菲希斯發號施令,但一聽到這樣的指示,卻仍不免感到猶豫,畢竟平時大多都是面對異地人,根本無須顧忌,但如今站在他們面前的不僅是一位祈憐同胞,更隸屬於城內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殺了他!還等甚麼?你們難道就看著敬愛的眾神受到這番侮辱而無動於衷嗎?」被激起的愧疚掩蓋住他們內心的畏懼,輕握的手掌向內收攏,眼神銳利如刀,侍神使們圍繞成圈,步步向斯奇逼近,長劍在前、矛刺在後,隊形井然有序。
侍神使的戰力,說不定能與某些優秀的傭兵軍團旗鼓相當。青輝早已觀察侍神使一段時日,他們總會在晨光乍現、鳥未啼鳴的時刻,集中在聖堂的圓形廣場,各類兵器隨著不同的口號招招演練,教頭則會待在一旁緊盯著每個肢體與攻守細節,一有出入就嚴厲斥責,甚至施以懲罰,等到所有人都累得汗如雨下、氣喘如牛,才會回到聖堂內盥洗、用餐,迎接一日繁忙的祭禮與儀式。
等到日落西山,財物緊鎖,帳務作結,禮具歸妥之後,便會展開團體操練。隊形變換與兵器搭配僅是基本,他們更多時候是在熟悉包夾、突圍等戰術的運用與搭配,雖然侍神使的總數頂多上千人,無法完全模擬戰時的情境,但至少他們的觀念清晰、應變迅速,能夠聽從上層的指示而隨時變更戰法。
服侍神祇之人,竟會對殺人的技術如此熟悉,或許他們並不是要幫助世間受苦的人們找到歸所,而是要將叛離旨意的對手消滅殆盡。這樣毫不掩飾的作法,竟然還能吸引到數以萬計的信眾,對無形的眾神死心蹋地。
這種人類糾結難解的心靈狀態,總令青輝著迷不已,雖然他不會插手干預人們的選擇,卻會在暗中持續關注,直到他釐清其中的脈絡與因果,那份未知所帶來的神秘感消失為止。
「就如菲希斯所說,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由不得誰,對吧?」斯奇兩手空蕩蕩的,單薄的米色狩獵裝上缺口滿佈,透出內部絲質短衣的草綠,褐色的長褲也因為大大小小的刮痕與破損而顯得陳舊,唯有黑色鞋面被擦得透亮而光滑。不論是誰在進入聖堂之時,都必須交出身上的武器,以表達對眾神的尊重,並維護內部財物的安全。斯奇這身裝扮是很難藏匿武器的,所以他現在肯定是手無寸鐵地面對眼前的威脅。
包圍網已然形成,他們的架勢縝密,互相補齊彼此攻擊的死角。周圍的侍神使與斯奇僅相隔不到數尺,只要伸長手臂、向前踏出一兩步,就能夠將劍刃刺進他的軀幹之中,但他仍舊不為所動,也沒有想要求情、提出解釋來勸退菲希斯的意思,神色坦然,彷彿早已預料到自己將死的命運,只期望在此之前能夠一解心中久埋的疑問。
攻勢在突然之間發動,劍身與矛尖宛如一道道奔向塌陷地洞的沙流,密集而緊迫,將斯奇給覆蓋、淹沒,空氣感覺也受到了壓縮,青輝的肺部像是要被抽出喉頭一般,被拉扯得扁平、緊繃。
同一時間,那完美的隊形也開始崩壞,銀白的金屬失去支撐而向下墜落,有如被戳破的泡沫表層。侍神使身上瞬間多出了大小不等的傷口,像是利器刺穿過的痕跡。突如其來的痛覺讓他們嚇得驚慌失措,有些人的傷勢更是致命得令他們倒地不起。
怎麼一回事?即使將念息之眾全員都納入計算,青輝動態視力的強度也名列前茅,但他卻沒有辦法解釋眼前發生的異象。他並沒有感知到任何元素偏差,胸口除了可能受到干擾的幽火之外,也沒有傳來其餘的波動。
斯奇彎下腰,從廣大的刀劍之灘中挑出一把帶有血跡的長劍,隨意地揮舞了幾下,看起來甚是滿意,他還找到了對應的劍鞘,並將它綁在腰側,歸劍入鞘。
稍微振作的幾名侍神使立即起身站到他與菲希斯之間,但他們的架勢已經沒有先前那般無懈可擊,斯奇的一舉一動都拉扯著他們的畏懼之心。
像是嘲笑著他們的軟弱與無能,斯奇沒有抽出利劍,與一開始的時候相同,赤手空拳地走向他們,「既然夕黃羊首只是個無用的空殼,那你又是怎麼做到的?懷奔身上的詛咒不可能平白消失。」
除了衣服更加破爛之外,斯奇身上沒有留下任何傷口,動作也十分流暢、毫無窒礙,方才的一切都宛如幻影,他就像是剛踏入聖堂的大門,準備感受萬千眾神的巍然威信,但是躺在聖堂地上的屍身與血泊卻又清楚地指出現實,讓整個場景看來矛盾且詭譎。
「唯有混亂,才能理解混亂。菲希斯,你掌握了咒法對吧?」
菲希斯的表情瞬間被惶恐所佔據,或許是因為手下也與他處於類似的狀態,所以才能立刻接收他胡亂不清的指示,無畏地向斯奇衝去。
「我的記憶中,有些影像雖然模糊不清,卻能給出完好的解釋。你不會希望大家知道你的過往吧?」
這回青輝總算能夠看清事情的經過,趨前的侍神使高吼一聲,揮劍砍向斯奇胸口,斯奇伸手阻擋,劍刃就像沒入濃稠的樹漿一般,穿過他的手掌,卻沒有留下任何傷口,反倒是侍神使的手被劈成兩半,僅剩根部相連,血流如注。後頭壯碩的侍神使隨即跟上,從旁砍斷了斯奇的左手,露出勝利般的微笑,但那斷肢才落到地面,斯奇腰側的空間又在瞬間被重新填滿,手臂像從空氣中閃現一般,接上剛才切出的斷口,恢復原狀,侍神使手握的劍在石地上彈跳了幾下,敲出高尖的哀嚎聲,侍神使抱著約莫一尺的殘臂,跪到在地。
侍神使們前仆後繼地展開攻擊,卻像是脆弱的枝幹、柔軟的草葉,被風一般長驅直入的斯奇壓得站不起身。
「邪魔……。」
「妖邪現形了,薩阿德拉啊!」
嘀咕、驚呼與顫抖中的祈語在四周徘徊,連外頭龐雜、模糊的聲響也逐漸令人難以辨別那究竟是雨珠的衝擊,還是雙脣的顫動。透進聖堂內的光線在不知不覺中被一絲絲地抽離,此刻除了廳室正中央的位置以外,都顯得昏暗難辨,也無人能去點燃牆壁上架設的火把,驅逐室內流竄的暗影。
直到斯奇與他的距離僅剩幾階石梯,菲希斯才終於回過神來。
斯奇微微地笑,就像菲希斯過往苦難的集合,帶著蔚博森嚴厲的考驗、術師致人於死的炎火與祈憐冰冷的藍色眼瞳向他走來,而他已無路可退。
他將意念全都投入術法之中,同時感受到介素傾斜的平衡。
現在斯奇俊俏的臉龐已經隸屬於他,那色差明顯的壯碩胳臂、穩健輕盈的雙腿,還有殘破衣裝底下的年輕軀體,也全是他的一部分。
介素將他們兩人緊緊地繫在一塊,而他掌握了完全的主宰權。
他已許久沒有體會這種感受,意識彷彿隨著軀體的擴展而延伸、放大,多重的感官也令這個世界更加翔實、時間的流逝變得緩慢,讓人真切地體會自我的存在與生命旺盛的能量。
毫不猶豫,他將意念擴散到了斯奇全身。斯奇就宛如一顆燒灼的火球,散發出狂亂而猛烈的熱度,菲希斯將自己的想像強行覆蓋上去,冰冷、脆弱的氣息纏繞在斯奇的身邊,迅雷不及掩耳般地向內侵襲。
他確實感受到了肢體的死僵與冷硬,但斯奇卻沒有停止前進,持續朝他逼近,而那副令人厭惡的笑容也沒有被他不容質疑的命令給抹除。
怎麼可能?你到底是誰?菲希斯連舌頭也受到了限制,他的質疑從實質的聲響轉成內心糾纏的意念。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將他們兩人隔開,激起一陣白茫的水霧,斯奇像是受到了衝擊,朝旁飛離將近十尺才倒地。
「連這樣也沒辦法避免?真是難纏。」青輝緊盯著斯奇,一手撫摸著胸前與側背的痛處。
「你,不會是……?」菲希斯在震驚之中斷開他與斯奇之間的介素連結,發現自己突然又能夠發出聲音了。
「晚點再來處理你,叛逃者,我們得先離開這裡。」青輝伸手一張,聖堂的大門便被強大的水流給衝了開來。
從圓形廣場中央到聖堂的外門全都站滿了抗議人士,他們的口號穿不過雨幕,但憤恨的神情與動作卻是一目了然,與其對峙的侍神使們排成了長而窄的方陣,後頭接近門口的某些侍神使還轉過頭來查看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菲希斯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術師啊?我早該料到的。」斯奇的反應飛快,長劍抽出的聲響彷彿清晰可聞,一眨眼的時間,他便來到了廳室中央,與青輝兩人距離數步之遙。
冰晶護盾被劈出了一道缺口,但斯奇手上的劍刃也些微彎折、受損。青輝的虎口傳來一陣火辣的刺痛感,他緊握拳頭以轉移注意力,意念一集中,水刃立即成型,將劍身切成數段。青輝扛起菲希斯癱軟的身體,激起的水浪從身後擁上,將他們沖出門外,越過眾多侍神使的頭頂,來到雨水主宰的半空之中。
斯奇站在門邊,看著他們遠去,粗略地判斷方向後就立即動身,鑽進侍神使整齊隊列與廣場牆面的縫隙,消失青輝在視野之中。
他怎麼可能會是殘心呢?這跟我們預期的樣貌相差甚遠。但祈憐城內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個魂咒,這機率實在是微乎其微。肯定存在著其他機制。
他踏上在空中凝結的冰面彎道,鞋底同時生成了銳利的冰刀。他驅使水波推著後背,朝城中心加速滑去。
咒法嗎……?我也這麼懷疑,在聖物無用的情況之下,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他看著斜降的雨點打在菲希斯身上,思索著該如何做出最好的判斷。
身旁那些密集如林的石屋還有寥寥無幾的綠樹正向他後方挪移,彷彿要逃離甚麼似地瘋狂奔馳;大雨滂沱的街道上偶而會出現動亂的人群,祈憐守衛與抗議民眾在濺起的泥濘之下已經看不出分別,但那些遭到破壞的屋舍,卻明顯是屬於祈憐人的華美風格。
城心宮殿的高牆近在眼前,上頭走動的哨兵已經注意到了青輝創造出的異相,戒備森嚴的東門更是集結了一小群人,準備朝此前進,查探究竟。另一側大道上的檢查哨僅剩一、兩名守衛,正懶散地四處張望,觀察周遭的動向。
滑道驟然而降,連接到了地面,凍結的範圍扇狀擴散了開來,同一時間,後方的斜柱與它們撐起的冰晶平面也逐漸消融在雨中,抹去可供追尋的蹤跡。他憑著僅存的衝力滑到了臨近的房舍門前,踏斷鞋底的冰刀,向右繞進一條窄巷,穿過無光的黑暗之處,往大道中央的檢查哨口走去。
檢查哨只是一個約莫六尺見方的木造小亭,雨水順著斜頂匯集成流,在守衛的身後擊落地面,激出水花。或許是為了要減輕不適,守衛們脫去了鎧甲與頭盔,除了輕便的皮甲外,只穿著護肘、護膝等保護關節的鐵片,手上小巧的鋼盾看來更是無法抵禦暴亂的群眾,僅是作為安撫心靈之用。
守衛看他隻身一人,本還不想搭理,直到他逐漸走近,肩上的人型越來越清晰,靠近他的守衛才握緊盾牌,手搭著劍柄向他走來。
「亞沙,你在做甚麼?」後頭長髮及肩的守衛低聲說著,「我們只負責監督瑞比和查克的動態,其它的一概不理。回來!如果那是來抱怨祈憐的異地芻狗呢?」
「連形單影隻的方盾之徒都令你害怕嗎?他都朝我們走來了,我還能怎麼樣?」高挑的守衛嘴上雖說得輕鬆,但握著劍柄的手掌卻是越發僵硬。
「你沒聽說護神使遇刺的事嗎?他們都不怕神罰了,還有甚麼事不敢做?」他拿起掛在崗哨木牆上的長弓,抽出利箭,準備開始瞄準。
亞沙伸手阻止他欠缺思考的行徑,朝著走近的青輝大喊:「站住!就停在那裏,異地人,你有什麼目的?」
「怎麼回事?」檢查哨裡探出一個人頭,睡眼惺忪的模樣,他看兩名夥伴都已動身,便打了個哈欠,將頭縮回去,窩在柔軟的絨墊大椅上打盹。他的衣裳看起來潮濕而厚重,但夢鄉卻如爐火一般溫暖,令他深深陷入,無法自拔。
「連你們敬重的大人都認不出來了嗎?快把位置讓開。」
「誰?」
青輝將肩上的身軀翻轉半圈,讓菲希斯的臉龐從垂落的黑髮間浮現出來。
長髮守衛皺著眉頭,伸長脖子向前觀探,「見鬼了,亞沙,我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熟悉。」
亞沙驚呼了一聲,「卡勒,你這該死的烏鴉嘴!這是護神使大人啊!」
他們連忙幫青輝抬起不醒人事的菲希斯,小心呵護著他突出的四肢、避免碰撞。守衛們一前一後地穿過檢查哨的小門,將睡相難看的同伴踹醒,以騰出空間安置那癱軟又沉重的軀體。
「方盾之徒闖入了聖堂,那裏已經不適合再待了。」青輝在他們提出疑問之前就開口說明了現況。
「情況有那麼糟?他們不是早就受到控制了嗎?」亞沙的神情有些驚訝。
「我們的認知顯然有所不同。」青輝皺了皺眉。
「你看吧!就叫你不要多管閒事,到時候要是方盾之徒找上這裡,我們該怎麼辦?」卡勒抱怨地說。
「難道你要將護神使大人放著不管?這真是我聽過最窮兇惡極之事了。」
「呿!我只管工作能不能成,他們聖堂的事情本就該自己處理。而且,我才不信那些沒用的異地人有辦法攻入聖堂,一看到侍神使擺起的陣勢,他們就會嚇到退卻了吧?」
「話說你又是誰?」卡勒帶著敵意地看著青輝,「我可不記得護神使什麼時候有你這樣的異地手下了。」
「像你這種信仰不堅定之人,能見到我,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我還需要向你介紹自己?」他身體周圍的水氣推起細小的冰晶,散發出微弱的光暈。
「威瑟,你出去!看看他們有沒有甚麼行動,要是錯過了什麼,我可不會饒過你。」或許是青輝的語氣聽起來堅定得不容質疑,所以卡勒才沒有持續追問下去,只是盯著青輝,保持警戒。一旁的亞沙輕手輕腳地挪動菲希斯的身軀,查看他的傷勢,並將檢查哨內的環境整理得盡可能舒適。
「甚麼?我才休息不到一個時辰,怎麼又到我了?」威瑟還在半夢半醒之間,盤腿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兩人。
「發生了異常狀況。」卡勒提醒之後,他才緩慢地站起身,撩起靠著檢查哨內側木牆的裝備,叼著一根細小的樹枝,走入外頭的細雨之中。
青輝跟在他後頭走出檢查哨,卡勒也尾隨其後。
「你的工作難道就是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省點事吧!若不是需要人來看照護神使,我早就讓你這無理的傢伙消失在這世上了。」他回頭瞪了卡勒一眼,卡勒便停在原地,沒有繼續跟上,轉而看往其他方向。
他繞到檢查哨的對側,空蕩蕩的街道上,唯有雨點與他相伴。仰頭一望,灰濛的雲層,隱約透出了一點光亮。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金屬製成的圓球,在手掌中轉繞、把玩,接著按下球面瞳孔狀的凹窩,放在耳邊,聽著那細小的嗡鳴聲,默讀秒數,然後向上一拋。
銀色球體將雨點朝外排開,一座無色的高塔拔地而起,但在稠密的雨絲環繞之下,這超然術所創出的異樣並不明顯,唯有站在塔底的青輝能夠清楚地認出邊界。
他加強了以銀球為中心的斥散力度,令無雨的範圍持續向外擴展,銀色球體內部累積的能量也在此時達到了極致……。
重鑼一般的巨響瞬間傳入城內所有人的耳中,並在他們體內反覆迴響。一朵圓形的鮮紅色雲朵出現在檢查哨的上空,猶如祈憐城上一道模糊的印記,躲過沖刷一切的雨水,久久沒有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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