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十之二章──霰秋十三日,易金,傭兵隊鋪
「我會選擇留下,和他一起面對野獸之王。如果他對我真的如此重要,我不可能袖手旁觀。」他看著苡禎,發覺她剛才說的話,竟是如此切中要害。
易金的表情略顯嚴肅,「你以為這是故事,是嗎?我希望你要是身處在那樣的情境之下,也能做出同樣的選擇。」
易金長吐一口氣,「好,最後一個問題。」
他刻意背對隊舖櫃台,再次以謙卑、低下的姿態面對梅普。
「你跟苡禎是甚麼關係?」
「嗯?」梅普露出訝異的神色,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問題。
「這個問題十分關鍵,請如實回答。」易金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與我們的行動有何關聯?」梅普雙臂揮舞,提出質疑。
「不想回答也無所謂。就算你現在想要離開,我也不會阻止你。」易金微微彎腰、低下頭,像是在致歉。
「根本就是胡鬧!」梅普咬牙切齒,「你只是想要找個理由趕我走吧?」
他雙手插著腰,讓自己的情緒稍為緩和,才繼續說下去:「我不會走的。」
「你想要雇用傭兵是吧?我們現在就去,何必在此蹉跎彼此的時間?反正到了最後,你還是會找個理由,拒絕透露你那偉大的計畫。」
「哥哥,他是我哥哥。」苡禎語氣淡然,像在述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
易金雙眼瞪得斗大,「哥哥?」
「我們的父親是位祈憐人,就是如此。」
「這還真是超乎我的預料,祈憐人竟然會願意和一名異地人……。」
「我也不曉得,父親你是沒得問了,真想知道原委,就去問我母親吧!」苡禎回答道。
「苡禎,我不認為這是件好事。」梅普的表情頗為擔憂,「要是他說了出去,我不但要撇清關係,還得避嫌好一段時間。要像現在這樣明目張膽地走在一塊,更是毫無可能。何況現在或許還有上層派來的眼線正緊盯著我們。」
「既然都是最後一題了,我可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我說話的聲音不算大吧?這附近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在監聽的樣子。」苡禎回頭張望,查看是否有自己剛才沒注意到的身影。
「而且我想,錢主沒有必要四處宣傳。關於成為焦點這回事,我想他也是敬而遠之。」
「當然。」易金恢復了一點笑容,「說實在,就算你們公開親口承認,還不見得有人會相信。」
「嗯……。這消息早先就曾傳開一次,但我總是語帶含糊地呼攏過去,於是大家也把這個說法視為同儕間的玩笑。他們若是當真了,後果不堪設想。」梅普語氣沉重,其實他早已將最糟的結果在心中模擬過無數次,但每次遇到這樣的問題,他還是會緊張地喘不過氣來。
易金沉默了一會兒,「首先,我們得設法奪去祈憐對傭兵的掌控。」
梅普皺起眉頭,「這就是你說的計畫?」
「祈憐城內,贏家就靠兩樣東西,一是武力,一是財富。武力強而快速,可是作用時間一但拉長,便會出問題。財富雖無法立竿見影,但影響長遠、層面廣泛。想要贏過他們,必定得從這兩方面下手。」
「在他們還沒發現我的目的之前,這是最好的做法。」
「苡禎,箱子由妳來拿吧!」他將手邊的黑色提箱放到苡禎面前
「嗯。」苡禎一提起箱子,便悶哼了一聲。
「我知道很重,忍耐一下。小心別弄翻了。」
苡禎點點頭,毫不抱怨。
易金轉身走向隊舖大門,苡禎與梅普則是走在後頭。
「讓我拿吧!」梅普才要接過苡禎手中的黑色提箱,就立刻被易金制止。
「梅普!」他壓低音量,「別忘了我一開始說的,『甚麼也別做。』」
「一切都還未準備就緒,就得按照他們的規矩走。只要長著一頭金髮、一對藍眼,就算完全沒帶現錢,也能取得傭兵的信任,這就是既定的現實。」易金說。
「所以你乖乖待著,把祈憐人的面具帶好。」他們走近櫃台,易金也就不再與他們低聲交談。
「有指名嗎?」櫃台人員面無表情地看向易金。
「我們貴主想要找這裡勢力最龐大、最有組織的傭兵。」易金面帶笑容,態度謙卑有禮。
「你們在門外討論了那麼久,結果只得到這麼籠統的答案啊?」
「貴客,請問您尊姓?」他轉頭面向梅普,語氣變得相當溫和,不過表情還是沒有多大改變。
「霍洛。」
他在案前的簿冊上頭翻找,「霍洛……,這裡並沒有雇請傭兵的紀錄。」
「或許是時間久遠吧!」易金湊上前,並指出簿冊裡記載,「這本最多只登記到兩期之前,貴主家平時根本不會用到這般多餘的人力。」
「是這樣嗎?」櫃台人員將簿冊闔上。
他避開易金的目光,轉而看向梅普,「貴客,我們這裡提供各式各樣的傭兵,關於你想要尋找的類型,這裡不是沒有,但或許您能說得再詳細一些,我肯定會替您找出個理想隊伍。」
「這些瑣碎的小事,問我的下屬就好了。」梅普擺出高傲的神色,甚至不想與他眼神相對。
梅普走到一旁,開始欣賞牆上懸掛的巨大針織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右上角的三條黑線,叛徒骨脊宛若被火焰上蒸騰的空氣給烤得扭曲,跟濃濃的煙霧混在一起,上頭刺穿的裸身肢體掙扎、舞動,臉部細節被針織網格分隔得模糊不清。鮮血滴落,從破碎的城牆流淌下來,一名披風飄盪的男子跨在牆墩上頭,揮手高舉,衣著各異的士兵從城門、牆的缺口處湧出,追趕著一小群慌張、矮小的人影,並向敵方衝去。另一端,浮印大臣率領的白條軍,像被捲入一道漩渦,兵荒馬亂,全身漆黑的魔怪張著血盆大口,兩臂末端化為銳利的刀刃,瞪著血紅的雙眼,玩弄著蠕爬在地的斷腿士兵,那著名的術師也被魔怪的黑刃刺穿胸膛而發出怒吼,身軀散出紫色的雷電,將周圍燒得焦黑。前線的士兵,有的讓出空間來要接納那群跑入的矮小人影,另一側的友軍卻是舉起手臂像要拒絕他們的來到。針織圖中央,雙方人馬短兵相接,雖是將圖畫明顯的分成兩半,但那灰暗的天空,卻是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
櫃台人員側眼瞥向易金,「這雇主還真是隨興,是吧?」
「平時日理萬機,自然沒有辦法知道所有細節。這趟跟我們一起來,也只是心血來潮,想要好好目睹一下,祈憐城中最大的異地建築風貌。」
「預算多少?」他直截了當地切入核心。
「我們這次要做的可是大事,能有多少人手是多少。」
「那法提斯?裂手?還是晉安?」
「好,我相信你的判斷,那就這三個吧!房號?」
櫃台人員以狐疑的眼神盯著他,「別開玩笑了,這三團,光是其中一團就已經聲勢相當浩大了,要同時請到他們三個傭兵團,這價格恐怕連查克都難以負荷,你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
他招招手,要苡禎將箱子提過來。他接過黑色提箱,使力將其放到櫃台上頭,喀答地解開扣環,些微掀開箱頂,露出一點縫隙,讓櫃台人員足以看清裡頭。
「這種事情還能開玩笑嗎?你把貴主家的名聲放哪去了?我們帶的訂金可是相當充足,一點也不馬虎。」
櫃台人員依舊無法馬上相信,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請易金將箱子移開,從檯面上的資料查找每個傭兵團被配置的專屬房號。
他肯定會懷疑我們此舉的目的,但是除了那難以捉摸的直覺以外,並沒有其他的跡象能夠佐證。
除非採取預防性措施。但對他們來說,真有其必要嗎?
「那法提斯傭兵團,一四二。裂手傭兵團,零七一。晉安傭兵團,二三五。」櫃台人員逐一唸出每個傭兵團的洽談室房號,他這才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
「好的,感謝指引。」易金拿出紙筆抄寫,接著將紙條交給苡禎,提起黑色提箱,「順道一問,哪一個團長最難應付?」
「裂手。」
「哪一個最容易?」
「晉安吧!那法提斯的團長人雖不差,但有些執行上的細節,並不是大部分人能夠接受的。」
易金聽完再次向他道謝。人不壞嘛!但這或許只是他敬業的表現。
他與苡禎沿著牆上的標示,走入隊舖裏頭。每個房間各自獨立,由約十尺寬的棋盤狀長廊相隔,灰白色的牆面上除了黃銅做成的門牌以外,別無其他裝飾。
「要先去哪一個?」苡禎將門牌上的數字與小抄作對照。
「先找裂手吧!如果連這都搞不定,那我們就別玩了。」
他們在一成不變的迴廊中尋找,宛如落入灰白的海洋之中,和長方形的銅色魚兒共游,周遭一片寧靜,唯有房門開闔時會零星地冒出氣泡般的對談、喊叫聲,一不注意,便消逝無蹤。
祈憐城除了是眾人嚮往的財富之城,也是傭兵聚集之地,即將出城的商隊、對西北廢墟與東方荒地感興趣的投資客,都會來此尋找中意的打手。易金他們偶而也會碰到其他前來洽談的人士,那些人往往沉默不語,視線不與他人相對,像鬼魅一般,越過轉角之後就消失了蹤影。
易金合理懷疑這裡除了大門之外,還存在其它出口。這般巨大的建築,不但得考量天災的逃生路線,也得避免戰爭來臨之時,大門被封堵,而讓裡頭的傭兵成了甕中之鱉。不過直至此刻,易金卻沒有看到任何像是門廊或是大廳的結構,或許那些暗門都藏在靠牆的房內,僅供熟客、團員進出。
他們總算找到了寫著「零七一」的黃銅門牌,易金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便有一名高大的男子前來應門,他身穿厚重的皮甲,手拿一把長至肩高的巨斧,上頭的血液還相當新鮮,由佈滿凹痕的刃面滑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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