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十九之四章──雪冬一日,荊陽,翠玉廳

 

撒珈遴撒珈回過神來,發現荊陽終止了他的攻擊,便憤怒地開口大罵:「這可是謀害城主之罪!妳要怎麼負責?如果沒有人能夠及時阻止她,我肯定會讓魅下一族消失在這世上!」

看守苡禎的長霖士衛們才正要抽出長劍,梅普就展開了猛烈的攻擊,他打向前方士衛的胸甲,令其後退,接著躲開右側揮來的劍,擊向持劍那人的手臂,但卻因錯估了對方的速度,擊中了護肩甲,不過他仍舊利用對方尚未收回勁道的空檔,扯動那人腰間繫綁劍鞘的皮帶、破壞腿部的平衡,令他摔倒在地。但在此時,最初拿著鎖鏈的那名壯碩衛士,卻已從旁繞過,手握長劍,朝著苡禎而去。梅普朝那名壯碩衛士衝去,但對方已有時間預作準備,刁鑽的出劍令梅普不及閃避,左上臂多了一道傷口,而他虛晃一招後的鉤拳也沒有完全擊中盔甲的空隙,僅是讓對方些微皺眉,沒有造成足夠的傷害。捲髮青年則是趁機將苡禎向後拖離,並用力地搖晃她,試圖讓她從出神的狀態清醒過來。

梅普,撐住!荊陽立刻跑下階梯,朝前方的弓形隊列奔去,手中刀刃反射的白光在空中化作一抹鬼影,尾隨其後。

鑲嵌在磁磚裡的玻璃塊閃爍著彩色的光芒,猶如銀河擺脫夜幕的襯托,沾染上白日萬象豐沛、更迭的生氣。天頂的烏雲逐漸散去,大廳變得光亮無比,令眾人不適地瞇起了眼睛。

後排的弓隊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射出一陣箭雨,但荊陽此時已經跑下了階梯,被長霖士衛們阻擋住視線,因而無法判斷他們的目標究竟是誰。

他們不會朝著自己的同胞射擊吧?荊陽內心的擔憂就像是被澆了油的火焰,無邊際地蔓延開來。

但是如果那些包圍苡禎都被梅普給擊倒了呢?他們是否會出此下策?

長霖士衛的首領高舉長劍,在產生動搖的士衛身後發號施令,卻無法阻止這如同骨牌一般傾倒的局勢。

荊陽前方的隊列產生了破口,動作紛亂的士衛們有如城牆崩塌時墜落的石塊,撞上地面後就沒有再起。斯奇面色平靜地走了過來,忽略那行如流水的長劍、破空而出的尖槍與飛如迅雷的利箭,就像是漫步在杳無人煙的古城大道上,日光雖亮,卻讓人覺得陰冷,而他眼神中的寂寥就像是一陣無法預期的風,吹進荊陽的心底。

他被切斷的手指又憑空冒了出來,揮劍士衛的手上立刻就多出了一個斷口,失去支撐的長劍隨著鮮血一同落下;呼吸困難、口冒血沫的士衛正想朝旁爬離這個激烈的戰區,斯奇就將士衛刺穿他胸口的長槍輕易地拔了出來,插入士衛背部的黑洞裡,終止了他的旅途;後頭高大的士衛放開弓弦,射出飛箭,隨即失神地側身倒下,在士衛僅存的那顆眼球倒影裡,斯奇拔出射進眼眶的箭矢,眨了眨眼,那股冷漠的蔚藍瞳色就再次回到了他被射穿的眼眶之中。

儘管攻向斯奇的士衛相繼倒下,成了一具具殘缺的屍體,但他們身後的同袍卻都像是著了魔似的,前仆後繼地朝斯奇襲來。

荊陽停下了腳步,甚至感到有些退卻、想要盡可能地遠離眼前這陌生又令人懼恐的怪物,但她的手卻始終握著刀柄,使那繫在末端的掛穗搖擺不止。

斯奇就這樣深陷在那血色的風暴之中,直到最後一名出手的長霖士衛倒下。

我現在終於知道,他那詭異的膚色從何而來了。荊陽看著斯奇一邊檢視自己殘破不堪的衣著,一邊朝她走來。

斯奇的傷口與斷肢,都被士衛自己身上完好、健康的部分給置換掉了,就像是布料破洞後填上補丁,東白一塊、西白一角,回復得完好無缺。

隊列瓦解,荊陽也因此能夠清楚地看見大廳另一側的情形。大門附近的士衛因為回來幫忙圍剿斯奇而倒地不起;梅普渾身是血,倚在牆邊閉目養神、喘著大氣;捲髮青年面色痛苦地抱著腹部,張開嘴巴像在乾嘔。他以極其緩慢的步伐走到了梅普身邊,關心他的傷勢;苡禎停止施法,回到了平時能夠自由活動的狀態,但她只是呆站在原地,滿臉恐懼地看著斯奇朝著荊陽步步逼近。

被奪去五感的撒珈邁撒珈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將菲希斯推倒的巨大木椅挪回了原位,並奮力地爬到上頭。他以略為弱化的嗓音說:「你已經把心靈全都獻給妖邪了!斯奇巴斯奇。你就這麼想要這個位置嗎?」

「荊陽,殺了他,這個忘恩負義之人!解決他之後,再把城內的斯奇全都找出來,讓他們付出該付的代價!」城主撒珈的氣力似乎隨著時間而逐漸恢復,音量也隨之大了起來。

荊陽聽到這命令,心頭一震。

「可是,父親,你也看到發生在斯奇身上的怪異現象,我不認為荊陽有辦法應付……。」撒珈遴撒珈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城主給打斷。

「她可是當初殺死曼昆繆贊的人啊!連那非人一般的川雷術師都能夠解決了,難道還無法處理這傢伙嗎?」城主看著兒子,滿臉疑惑。

此刻斯奇已經來到了荊陽面前,距離不到三尺。

荊陽深吸一口氣,屏除外界的干擾,將注意力全都放在斯奇身上,握著刀柄的手指反覆地伸展、緊握,找尋最舒適的位置。

難道要避戰嗎?我知道如果我選擇了避戰,斯奇他是絕對不會追上來的。

她能夠聽見苡禎的高喊,要她放棄與斯奇的對決、摒棄先祖曾經立下的誓言,並要那些試圖決定他人命運的人全都去死。荊陽知道苡禎的喊話這必定會觸動撒珈的敏感神經,但她此刻已無暇顧及他人的作為了。

「妳也想要殺我嗎?荊陽。」斯奇巴斯奇的聲音聽起來莫名地溫和。

要是我違背了先祖的誓言,又能得到更好的結果嗎?荊陽心想。

「不,我並不想殺你。」荊陽無奈地笑著。

「既然如此,那就解除戒備吧!我不會傷害妳的。」斯奇擺開空空的雙手,證明自己的善意,「唯有拒絕其他可能的人,才會選擇毀了自己。」

「斯奇……,你不可能是斯奇,你究竟是誰?」荊陽盯著斯奇的湛藍眼睛,雙手握刀,蓄勢待發。

「哈哈哈,荊陽,如果我不是斯奇,那還能是誰?」斯奇詫異地笑著。

「斯奇巴斯奇是不會說出剛才那番話的。若是能夠得到像你這樣的能力,他恨不得親手把所有得罪他的人全都殺了。」荊陽嚴肅地說道。

「就只是這樣?」斯奇向前踏出一步,「妳就憑這單薄又不具說服力的線索,作出這樣的假設?」

荊陽也跟著後退了一步,與斯奇保持適當的距離。

「算了,就任憑妳想像吧!」斯奇突然向前一躍,幾乎就要與荊陽撞在一塊。

「試試看就會知道了。」荊陽早已做好了準備,在斯奇向前躍進的瞬間朝旁閃避,並在斯奇的左臂與右腿劃出數道淺而長的傷口。

那幾道血痕就如同荊陽的預料,轉移到了她身上相對應的位置,而斯奇裸露的皮膚則是多了幾道顏色較深的痕跡。

荊陽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滲出鮮血。果真如此。

這樣的能力要是發揮到了極致,會有甚麼樣的結果?如果將他攔腰砍斷呢?被置換的會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

不過,如果他不是斯奇,又是怎麼了解斯奇與祈憐的一切……。

荊陽的腦海中突然迸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幸好長霖士衛一開始就將隊列的位置推得夠前面,拉開了術師與斯奇的距離,她才能夠運用腳程的優勢,在斯奇踏上階梯之前追趕到他。

荊陽揮舞長刀,虛晃幾招,招招都與斯奇極為接近,卻仍舊沒有誘使斯奇作出任何反抗。

她向前踏了大一步,越過斯奇,同時轉身、扭轉刀刃,虛晃的突刺就瞬間成了大幅度的橫砍,朝著斯奇的下巴而去。

斯奇反常地舉起左手阻擋,荊陽立即反向施力,試圖拉回長刀,但是那鋒利的刀刃卻已切入斯奇的皮肉之中,切斷了他半個手掌。

荊陽立刻就感受到了左手火辣的劇痛,她咬緊牙關,改成單手握刀,讓斷掌垂在身側。

「妳明明知道沒有辦法阻止我,卻還是決定擋在我的面前。」斯奇停下腳步,試圖從荊陽的表情之中,尋出固執的理由。

「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荊陽的笑容顯得虛弱。

斯奇停在原地,檢視自己因咒法而再度完整的左手。荊陽好久沒有仔細觀察自己手套之下的模樣了,那微黃、筋骨結實的半邊手掌就在她眼前,與斯奇白皙的半掌接在一塊。

荊陽隨著斯奇的動作後退迴避,腳底感受到了提前著地的踏實感。

不能再讓他前進任何一步了。荊陽在心裡嘀咕著。

「妳真是有趣。這樣的舉動一點意義也沒有。」斯奇看著荊陽的動作,有些厭煩地說道。

荊陽將自己被手套包裹住的斷掌放入口中,鏽鐵般的腥味立即充斥她的鼻腔,滑順的血液滲入口底、齒間,並在喉嚨的上端堆積,逐漸佔據她嘴裡的每個縫隙。

斯奇巴斯奇踏上了階梯,忽略荊陽,看向後頭神色鎮定的術師們,瞬間加快腳步朝前衝去,又在中途突然挪移腳步,產生側移,眼看就要繞過荊陽的阻擋,直朝後方而去。

好險他沒有一開始就使出全力,否則我可能一點機會也沒有。

荊陽抓住斯奇腳步移轉的瞬間,鼓起雙頰,將口中含滿的血水噴了出去。

斯奇察覺到了她的動作,想伸手阻擋,卻攔不住那飛濺的血液。血水瞬間覆蓋住了斯奇的雙眼,令他腳步產生了顛簸。

荊陽的視野也立即受到了影響,轉為不可視物的黑。但她在失去視覺之前,就已經預測出斯奇的動向,所以她才能朝前小幅度地跳躍,在空中半旋身體,讓右手揮出的刀刃宛若懸崖頂端洩下的奔流,準確地衝入斯奇頸椎的間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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