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憐城》第六之二章──月秋十九日,術師,南牆


青輝點點頭,「希望邃寰霧春壹的情報不會有誤。」

「怪不得,我才想說念息之眾甚麼時候也關切起這種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了。」汩沒將腳邊的小石子踢到一旁,「這城內還藏著真多有趣的東西。」

黛爾跳到青輝的身邊,長裙些微地盪起又落下,她湊近青輝的頸邊說著:「我說,團長,到時候我也要看上一眼,你可不能獨自佔有喔!」

「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你以為我不想看嗎?」青輝沒有躲避黛爾親密的舉動。

「聽說,咒卷只要一被解讀,就會消滅殆盡,以釋放它的力量。」黛爾再度與青輝保持適當距離。

「那種傳聞,還是聽聽就好,至始至終,也只有兩人曾經見過咒卷,其中一人甚至不明白它的作用。要是這樣妳還願意相信那種不切實際的謠言,那妳甚麼都能信了。」汩沒提出看法。

「哈哈哈,你也無法確定那個說法就是假的呀!等我們實際拿到咒卷再說吧!嘻嘻。」黛爾走到隊伍前頭,邁開大步。

磚石道路在前方一分為二,異地少年們在寬敞的道路上面嬉戲、遊玩,此處經過的馬車及騎兵隊較少,所以大人們也不太擔心他們的安危,自在地靠著圍籬談天敘舊,有的正拍打著懸掛在衣架上的衣物,將北風帶來的灰塵給驅趕出來。秋季即將邁入尾聲,天上的雲朵不如以往豐厚,北方的寒冰尚未凝集,溫暖還在此地逗留。

異地住宅多是土石、磚造,即便有特別設計過窗櫺、門扉的位置,也無法達到良好的溫度流通,在過度悶熱的室內待不住,室外也沒有足夠的陰影可供躲避,因為此區的植被多是矮小的樹叢,又或是莖葉僵硬的短草。

汩沒非常慶幸他們身旁有名波水術師,青輝巧妙地操弄此地稀薄的水氣,讓他們身邊隨時有著清涼、隔熱的一層隱形外衣,卻又不會感到悶濕,他甚至感覺不到流汗造成的濕黏感,或許青輝將那些從體內逼出的水分,也納入這層無形的波水外衣裡。

他一想到,這全城人的淚、汗水,甚至血液,這時都圍繞在自身周圍,便覺得精神抖擻,不論個體之間再怎麼不同,此刻他們的微小片段,完美地融合在一塊,並溫和、友善地與萬物接觸,那些黑暗、殘暴、對立的部分,都被去除乾淨,宛如純粹的潔淨。

自然之理遺留的禮物,理想世界的縮影。

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汩沒對全新的體悟感到滿意,身上的寒毛直豎,衣物摩擦時發出劈哩啪啦的細碎聲響。

黛爾轉頭看著他,露出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呦!我們的木頭人也開始起火燃燒了啊?」

「依在下淺見,要一塊飽受雷擊的木頭不起火,那才是困難。」卡拉提諾奚落道。

「木頭?我可是個優良的導體。」汩沒低聲反駁。

卡拉提諾擺擺手,不再爭辯,他盯著矮屋牆角邊的落葉堆,再望向頭頂光芒四射的艷陽,房屋四周無人,他便走過去將那落葉堆踢散,並拿起旁邊的掃帚。

「到底是誰將這些易燃物堆在這裡的?」卡拉提諾碎碎念道。

在下可不願在真的燒起來時,被誣賴成縱火犯。

他才大力揮舞幾下,漸強的風就將落單、分散的枯葉捲走,消失無蹤。

卡拉提諾皺起眉頭,望向風的來處,並將六元秤卸下,放到眼前,以便保持戒備,又能同時檢視秤上幽物的變化──墨綠色的幽風大小不變,也沒有偏離晶球中心,赤色晶球內的幽火則與他感應到的結果相同,比原先壯大了一些。

青輝從三人的隊伍之中脫離,朝另一方走去,並用眼神對卡拉提諾示意。

卡拉提諾將掃帚小心地放回,更注意原先的擺位,讓人看不出曾被挪動痕跡,接著小跑步跟上青輝。

「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到……。」青輝與卡拉提諾對談的聲音,隨著他們漸行漸遠,而逐漸減弱,直到聽不見。

這時汩沒才開口對黛爾說:「其實,妳賺得不只那些吧?」

他們倆人往叉路的另一方走去。

前方異地人的數量越來越稀少,住宅的窗戶玻璃破損,蜘蛛已在被遺棄的白絲上端,另結新網;門匣銹壞,僅剩斷片的木製門扉在風中來回搖曳、晃動,道出尖聲的哀怨。

「你說甚麼?」黛爾語尾的高音也十分甜美。

「要不要把妳的錢袋拿來給我看看?我們算一下手上的經費共有多少。」

「你說那個啊?恩……,我想等一會吧!」黛爾沒有停下腳步,持續向前,踏過斷垣殘壁,進入飄有木香的祈憐居住區,也引來許多祈憐人的注目。

那些不知名的臉孔上,帶有猥褻、厭惡、冷酷、訝異的神色,不過他們並不在意。祈憐居住區內,也不是沒有經常往來的異地人,只要符合某些條件,他們也是能夠習慣外人踏入此地的。

「嘿!這位美麗的小姐,覺得無聊啦?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呢?」三名穿著平庸的祈憐男子忽略體型高大的汩沒,將視線集中在黛爾身上。

「旁邊這位兄弟滿足不了你的需求了是吧?」走在前頭的男子將略長的頭髮梳到後頭,束了個短馬尾,他才展現出露骨的微笑,就一陣踉蹌,和後頭的兄弟同時跌到在地,引起旁人的一陣訕笑。

他們並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只當作是大家同時沒有走好,又或者是旁邊的夥伴因為緊張而後腳踢到前腳,但他們並沒有發現,腳邊那突然產生的不自然陷落。

尷尬地起身之後,他們仍不放棄,將剛剛的摔跤當作沒發生過,「我說,小姐,你也知道該找真正的男人,應該要到這裡來啊!」

黛爾四處張望著,像在尋找甚麼。汩沒則站得遠遠地,讓這群祈憐男子更有安全感,行為也更加猖狂。

他們將黛爾團團圍住,兩位擋在她前面,阻礙她的視線,帶頭的男子則站在她後頭,就要用手搭上她纖細、柔軟的肩膀。

「我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相當安靜,可以不被打擾……。」男子才剛碰到黛爾,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拉力,手掌像是要跟前臂分離,接著腳下一空,他飛過黛爾的身側,看見黛爾笑開的大嘴及整齊白皙的齒列。

馬尾男子摔在地上,感覺全身的骨頭都錯了位,唯有眼球能夠動彈。

前方兩人才剛閃過被扔出的夥伴,黛爾便迅速地踏步向前,左側男子驚愕地做出防衛姿勢,速度卻跟不上。

黛爾閃身抓住他的手臂,扭轉到男子身後,男子自己都尚未反應過來,就已跪倒在地,額頭冒汗。他張開的嘴才要喊出聲,黛爾的短靴就轟向他後腦,令其鼻頭撞地,傳出清脆的碎裂聲。

「媽的!異地婊子!」最後一人已有足夠的時間擺出架式,他猶豫地朝黛爾出拳,卻揮了個空,他的攻擊軌跡就像是早已在空中定型、化為實體,黛爾僅是輕鬆地移動身形,就繞過男子的攻勢,左手反向從腰間一掏,唰地伸手上滑,一把閃亮的短匕首抵在男子的喉結上端。

這時,黛爾的笑容肯定沒有先前看來那樣迷人了。

「這名女士,希望現在耳根子就能夠清淨些。」黛爾的嗓音溫柔,單憑語調來評斷,根本聽不出任何威脅的意味。

黛爾抽回匕首,男子瞬間全身癱軟,向後跌坐,好一陣子才爬起身來,和兩位夥伴一拐一扭地逃離黛爾身邊。

「婊子!別跑!我看妳能囂張到甚麼時候。」他們大聲叫喊,深怕旁人聽不到他們的威脅,但三人的醜態早已展露無遺,一旁的祈憐人馬上移開視線,避免成為黛爾的下一個目標。

那三人或許會去找衛兵,但能不能找出個適當的理由,就有待商榷了。

「這麼一來,可以暢行無阻好一段時間。」她將匕首迅速流暢地歸回大腿側邊的刀鞘中。

汩沒笑了笑,擺擺手,表示無奈。

他們向祈憐居住區內部前進。

越是遠離兩區交界,人員的出入也就越不方便,但相對來說,也有篩選的作用。

祈憐住宅區內很少平房,大多是二到三樓的建築,坐落在各家族領地外圍環繞的高牆內,有如一個個窄小城池裡的宮殿。上銬的鐵柵門後,有武裝戒備的私人衛兵正緊盯著他們瞧,手中長矛可以輕易穿過欄杆間的空隙,只要有人意圖不軌,想要強行闖入,就會面臨被擊殺的危險。

不規則的領地劃分,讓歪曲的街道連結成了迷宮。汩沒跟著黛爾左彎右繞,在行走的途中留意身後,以及街巷的轉角。

「找到了!無門的領地。」黛爾愉悅地走上前去,越過高牆的空隙,踏入一個廣大的空地。

這領地的衛兵數量相當可觀,光是門衛就有五、六名,另有三組人馬在高牆周邊巡守,中央的大宅旁邊,也有若干名守衛,有些被房屋本體阻擋,讓汩沒無法精確地計算。

這間宅邸的衛兵們,配戴著長劍而非長矛,身著輕便的護甲,動作比起其餘領地的守衛俐落,態度也相對嚴謹,考慮各種遇襲的可能而嚴加戒備著。

一名女門衛舉起手要他們停下腳步,她身後的夥伴手搭在劍柄上頭,隨時準備因應突發狀況。

「例行公事,敬請見諒。請兩位大人交出武器,我們會在你們離開時,原封不動歸還。」

汩沒雖然訝異於他們對待異地人的態度,但他看到黛爾的表情,就知道這全在黛爾的預料之內。

黛爾把腿側的皮帶解開,連同匕首一起交給女門衛身旁的夥伴,汩沒則是拍拍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部位,接著搖搖頭。

女門衛在他們兩人卸下的行囊當中翻找了一陣,接著輕微撫過兩人的身軀,確認沒有暗藏危險物品,這才放行,將他們交給身後較為年長的守衛。

眼前的守衛身材壯碩,感覺歷經風霜,身上的裝備多有磨損、刮痕。

他將結滿厚繭的雙手手掌向上,擺在他們面前,「左手獎勵,右手酬勞。」

突如其來的要求讓汩沒猝不及防,他只能呆站在黛爾後方,靜觀其變。

一旁的守衛也目睹著這一切,看來不是暗中敲詐。

黛爾從容不迫地從錢袋當中拿出所有幣種,把一枚金果放在守衛的右手掌心,「酬勞是少不了的,付出就得要有回報,這便是交易的基礎。」

「獎勵,則決定於你的成就。」黛爾將單、雙叉銀枝、金果、銅葉拎在對方的手掌上空。

「這兩方的比例失衡,就會潛伏著難以想像的危機。」她將右手拿的那些錢幣全部收回褲側的口袋裡。

「相當歡迎,女士,還有您的朋友。」守衛露出微笑。

黛爾手指巧妙地在守衛右手握實之前,將那枚金果也拿了回來,「但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主雇關係,這筆費用,由我來給就太不合理了。」

「或許,我可以給你一些別的福利。」她在走過守衛身旁時拋了個媚眼,並在耳旁嘀咕。

守衛大笑出聲,轉身對著黛爾還有汩沒說道:「領主曾經提過這種狀況,但我心存懷疑,如今終於能夠讓我信服。」

「久仰大名,蕊,我尊貴的女士,希望在裏頭,您能過得十分愉快。」守衛以及所有門衛,對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行禮。

黛爾曾經來過這裡嗎?難怪她對祈憐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汩沒想著。

「第一次看妳這麼受到敬重。」汩沒帶著戲謔的語氣說道。

「也不想想平常你們的行為應不應該。」黛爾露出微笑。

「剛才那一招,買耳環時也曾經用過吧!」汩沒還記得店鋪老闆盯著那低領的胸口,在黛爾的耳邊密語之下,臉龐逐漸變得通紅。

「哎呀!眼睛太利可不是一件好事,對那些過目不忘的人來說,更是如此。以後我需要提防的人,又多了一個,這還真是麻煩極了。」她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困擾。

「我好奇除了我之外,妳說的另一個人是誰呢?」

「那還用說,當然是團長青輝。」

「原來如此,都是些身旁的人啊!」卡拉提諾要是知道他完全不被放在心上,肯定會氣得跺腳。

「你有親眼見到,但團長不同,他那神祕的預感,總是令我嘖嘖稱奇。」黛爾每每說到令她感興趣的事物,那對杏眼總是張得特大。

他們來到了領地中央,外觀樸實、色澤黯淡的三層樓房門前。樓房四角向外延伸約兩尺處,各有一盞巨大的花形高腳火盆,上頭留著前夜燃盡的白灰。樓房的窗櫺都用木板整齊釘死了,看不到裏頭,外牆木頭上的色漆斑駁脫落,甚至有些明顯的坑洞。配備長弓的衛兵在每個樓層外頭圈繞的陽台來回巡守,不時會越過護欄,觀看底下的死角,確認下頭的夥伴是否安然無恙。

「你那裏的金額,大概三萬根恩左右吧?」黛爾看著汩沒。

她怎麼知道的?汩沒立刻檢查自己的行囊是否破損,還是錢袋在不知不覺中被黛爾摸走了。

我們在進入頹巍森林之前,曾盤點過所有物資,她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將我這裡的金額列入計算了嗎?

黛爾對於數字、運算的敏銳以及記憶力,總是會讓汩沒感到驚訝。

「雖然團長沒有發現我全部的伎倆,但他給我的金額,卻是恰到好處,不多不少。」黛爾短暫地露出難為的神情。

「但現在也不必擔心啦!」她推開門扉,裡面飄出一股清新、甜膩的橘酒香氣,還有些許聶圖子刺辣的味道夾雜其中。

她一邊小聲說話,一邊義無反顧地踏入屋內,帶著狡黠的笑,「大家總說,祈憐人是厚顏無恥的吸血蟲。我這就讓你看看,甚麼才是真正的不勞而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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